春風(fēng)正好,楊柳垂條,湖水微漾。
國子監(jiān)的高臺之上,明先生一襲白色書生袍,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將這盛京風(fēng)景,一覽無遺。
他好像很喜歡這里,幾乎每天都要來上幾回,而旁邊有著他的書桌,閑暇之余,便會在這里習(xí)字。
宮門外的儀仗已然準(zhǔn)備好,太后向來信佛,皇帝同行,親臨清涼寺。
這若是在前朝和先帝在時,不是沒有先例,可當(dāng)今皇帝不信佛,御駕親臨佛寺,倒是頭一回。
陸明瀾剛剛將一卷書籍收了起來,看了看天色,
“先生,快到午時了,該回去了。”
下午還要準(zhǔn)備監(jiān)生的小考。
卻見明先生回過頭來,眸中帶著幾分凝重,
“明瀾,幫我一個忙?”
陸明瀾似是從未見過明先生如此神色,微微一愣。
...................
清涼寺中,御駕已至,滿寺僧侶沙彌,乃至香客,皆是出來迎駕。
陸明溪跪在人群之中,抬頭看著那一身明黃的皇帝,這不是她第一次見這個皇帝,但卻是第一次仔細(xì)打量。
南楚皇帝正值盛年,不到五十,四十多歲的年紀(jì),眉眼之間,夾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趙劭就站在他的身邊,他今日穿著一身藏藍(lán)色五爪蟒袍,頭戴金冠,身架頎長,頗有幾分芝蘭玉樹之資,只是那張臉上,又是多了幾分玩世不恭的表情。
東寧郡王也在其中,皇帝出行,他負(fù)責(zé)的竟是安危,皇帝將這個交給他,倒是不知心中在打什么算盤。
祁連玉也在隨行之列,只是在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陸明溪并不知道。
而太后身側(cè),伴著的便是裴貴妃和德妃兩人,旁邊,還有昭寧公主。
不管怎樣,太后也是疼了她十幾年,太后壽辰,心喜佛骨,她必然是要跟來,一表孝道。
待到皇帝一行人安排下,已然是近黃昏了,陸明溪扶著安定侯夫人回了墨竹園,將就著用了些齋飯。
兩天了,藕粉桂花糖糕和芙蓉糕早就吃完了,后山也沒那么多野雞讓她逮。
更何況,皇帝來了,誰知道那些黑衣衛(wèi)會有什么動靜?
這時候,她可不敢瞎去攪和。
陸明溪識時務(wù)的很,也惜命的很。
陸明瀾下了馬車,皇帝出行之后,她緊接著便是出發(fā),只是依舊沒有御輦快,不過此時皇帝一行人已然安排下,倒是方便了她行事。
御駕親臨清涼寺,四周圍自然是換了禁軍盤查,陸明瀾遞了帖子,說是安定侯夫人生病,要來送藥。
禁軍自是知安定侯府的夫人也在其中,而陸大小姐之名滿盛京,自然是放了行。
而陸明瀾上山之后卻是沒有直接去安定侯夫人的墨竹園,反而是折道去了太子住處。
此時御駕剛剛安排下,寺里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她走的極為謹(jǐn)慎,而后趁機(jī)混入了太子的住所。
腦海中還在回蕩這明先生的囑咐,陸明瀾微微吐出一口氣。
看著面前的意外之客,趙劭也是微微一愣。
他與陸明瀾,并無交集,若說有,也不過是她是皇帝心中的太子妃,而他,卻不是皇帝心中的太子。
陸明溪的事情他是知道她絕對不知的,而唯一能夠強(qiáng)扯到一起的便是――她是他的弟子。
趙劭看向陸明瀾,斂去了臉上的玩世不恭,
“是他讓你來的?”
陸明瀾點了點頭,
“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殿下?!?p> 她拿出手中的一卷宗籍,開口道,
“先生還讓我給殿下帶一句話?!?p> 趙劭抬眸看向她,不語,陸明瀾緩緩道,
“大爭之世,若不做虎狼爭食為刀俎,必為他人砧板魚肉?!?p> 趙劭聽著輕輕一笑,臉上的表情并未有多大的變化,波瀾不驚,只是抬眸看向陸明瀾,淡淡道,
“陸大小姐今日送信,本宮謝過了,幫我給他道聲謝?!?p> 陸明瀾頷首,
“信已送到,明瀾告退?!?p> 她來送信,仰仗的便是她女子身份不易為人發(fā)現(xiàn),但若是被發(fā)現(xiàn),她這一生可是要搭進(jìn)去了,此地不宜多留。
而經(jīng)過今日,陸明瀾方才得知,一心治學(xué)的先生并非真的鶴骨清風(fēng),只想成就國士無雙。
而看似荒唐的太子,其實也并不如世人所見那般無用。
陸明瀾離去,青羽向前一步,
“殿下,是明先生?”
趙劭點了點頭,輕輕一笑,
“本宮這條命,還要多謝當(dāng)初的他。”
只是兩人自那以后,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再聯(lián)系。
沒想到,今日,他倒是將手伸了過來,大爭之世,他此話又是何意?要他去爭?
趙劭斂了斂眸子,將那卷書打開,上面,盡是戶部官員貪墨罪證!
十年,他隱于國子監(jiān),心中竟是從未放下過。
若不是十年前那一件事,怕是他已然進(jìn)入內(nèi)閣,平步青云。
想起那日大雪,跪在承光殿前的那襲暗紅色官袍,趙劭微微閉了閉眸子。
他...欠他一條命!
趙劭抬起頭來,桃花眸不知何時變得銳利如鷹,他將手中的卷宗交給青羽,
“把這個給祁連玉,他知道該怎么處理?!?p> 青羽看向趙劭,微微遲疑,
“殿下.........”
趙劭輕輕的笑了笑,手指微微摩裟著手中的青瓷茶杯,淡淡道,
“既然東西到了本宮手里,便是該由本宮做主?!?p> ..............
皇帝親臨,佛光殿里已然成了太后禮佛之地,嘉成縣主與昭寧公主伴其左右,盡顯兒孫孝道。
皇帝負(fù)手從大殿走出,祁連玉隨行。
“陛下,朝中罪證已然在手,現(xiàn)在,只剩余孽?!?p> 皇帝斂了斂眸子,沉吟道,
“你是文官,不便出行,讓太子帶夜司的人去吧,務(wù)必保證明日一早安全迎接佛骨?!?p> 祁連玉頷首,
“是。”
祁連玉松了一口氣,此事本就是太子一直跟進(jìn),這功本該是他的,如今皇帝開口,正好免去太子后顧之憂。
而他,也免去了欠太子這個人情。
本以為太子荒唐,可共事的這一個多月來,他卻是發(fā)現(xiàn)事情遠(yuǎn)不如想象的那般。
他只是一個想要建功立業(yè)的讀書人,安安穩(wěn)穩(wěn)的辦案,安安穩(wěn)穩(wěn)的為皇帝辦事,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進(jìn)內(nèi)閣,而后安安穩(wěn)穩(wěn)的成為一代儒師相爺,名揚天下。
至于皇家爭儲,他可不想要摻和,所以與太子的牽扯,特別是人情一事,還是越少越好。
祁連玉心中的算盤打的啪啪響,只可惜隨后到來的那一本罪證,卻又是讓他欠了一個人情。
身在朝中,想要獨善其身者何其多,又有誰能真正一人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