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永夜夢魘。
短短一個月，眾人葬了慕辰逸和儲鶯，葬了墨雨。昔日墨雨銀鈴般的笑聲還回蕩在紫涼紗殿，幾人坐在一起，悲情難抑，暗自垂淚。
墨風(fēng)獨(dú)自一人在南宮府中終日借酒澆愁?；叵胱约阂簧胧刈o(hù)的人最終卻都離自己遠(yuǎn)去，實(shí)在可悲可笑。南宮彥的牌位旁便是墨雨的牌位，墨風(fēng)此時就跪坐在一旁，醉酒哭泣，呼天叩地。
“爹爹，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墨雨，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錯......”
白芷在南宮府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大雪落在她身上，臉頰與嘴唇都泛起異樣的白。她支撐不住倒在門前，然而南宮府的門，再也沒有朝她打開過。
是陸長歌等人帶她回到了紫涼紗殿。太醫(yī)開了藥，白芷昏睡了一夜后便已無大礙，醒來置身于溫暖的殿中，可自己的心卻再也不會暖起來了。
“長歌，他再也不會原諒我了是不是，你們也不會再原諒我了，是不是？”她的聲音沙啞無力。
陸長歌抹去眼角的眼淚，緩緩道：“我與墨雨幼時就相識，她是我們大家的妹妹，當(dāng)年南宮彥背叛云州，墨風(fēng)也不得已留在了南宮彥身邊。只有墨雨，敢孤身一人離開他們做出自己的選擇，失去墨雨對我們大家來說都是痛苦的。白芷，我知道你并不是有意要害墨雨，你怎么會害墨風(fēng)墨雨呢？你當(dāng)年離開牡丹山莊為墨風(fēng)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們大家是這么多年的知己好友，我們也不會拋下你離開你，墨雨臨終前也說不要怪你，只是墨風(fēng)，他沒辦法邁過心里的坎，你也不要強(qiáng)求他，這世上許多事情，就是陰差陽錯，并非人力可改?！?p> 聽到這話，白芷愧疚，感動，憤恨，后悔，種種復(fù)雜情感交織，低下頭不住的哭泣。
她曾想只與墨風(fēng)墨雨一起離開陸長歌他們，對不起陸長歌等人對她的信任和愛護(hù)，對不起墨風(fēng)墨雨對她的好，一生種種，乍然間都離她而去了，生命中，再無歡娛可言。
白芷抬起頭來，滿臉淚痕，面容憔悴。用盡力氣向陸長歌微微一笑，“謝謝你，長歌。”
那一天，白芷穿上了許久未穿的紅衣，這是她第一次在牡丹山莊遇見墨風(fēng)他們時穿的衣裳，彼時的她，明媚嬌艷，灑脫熱情。雪夜里，白芷靜畫紅妝，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淡然一笑，然后拿起長劍，回望了一眼紫涼紗殿，又走到南宮府門口站了許久，一騎絕塵而去。她已然下了決心，這是她彌補(bǔ)這一切的最好的方法。
當(dāng)白芷孤身一人出現(xiàn)在大央陣營中時，所有人都是震驚的。
一襲紅衣，在雪光映照下，嫵媚清冷。
敵軍小兵用長槍指著她，白芷卻毫不畏懼，喊道：“那個阿超呢？叫他出來！”
對方以為自己身處大央營地絕對安全，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
“莊主別來無恙??！”阿超得意的笑著，“聽聞莊主害死了南宮公子的妹妹，嘖嘖，那圣水原本是利用您加害南宮墨風(fēng)的，我也真是沒料到.不過這對我們來說，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p> 一眾小兵也笑了起來。身后站著的幾個大央將領(lǐng)如看笑話一般看著中原人的自相殘殺。
白芷拿出長劍指著阿超，痛恨萬分，“你害我至此，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阿超卻嘲諷的笑笑，“只怕莊主今日有來無回?！?p> 士兵們攻了上來，白芷此時怒極，眼神只死死盯著阿超一個人，借著馬背的力量一躍而起，劍對準(zhǔn)阿超，對方連忙躲避，白芷招招狠辣，每一劍都朝著對方的要害而去。阿超被白芷這迅猛的攻勢逼得后退，極度慌張起來，他武藝本就不如白芷，如今白芷聚集真氣，招式兇悍，他更是抵擋不住。連忙讓周圍的士兵過來幫忙，誰曾想士兵們也只是在一旁比劃比劃，幾個將領(lǐng)更是紋絲不動?？粗麄儍蓚€中原人互相殘殺，一個死了，他們再解決另外一個豈不省事，反正如今這二人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
白芷一劍揮過去，對方躲閃不及，胳膊被生生砍了下來，阿超發(fā)出一聲慘叫，還沒從這疼痛中緩過來時，白芷又一劍砍下了他的頭顱。鮮血頓時濺上了她的紅衣和臉頰。
士兵嘩然，有些膽怯起來。
白芷站在風(fēng)中，想起當(dāng)年在牡丹山莊，也是這樣一劍砍下了一個背叛者的首級，當(dāng)時墨風(fēng)還會上前牽著她的手護(hù)住她，此時此刻，卻是再也不會了。
一名將領(lǐng)一聲令下，士兵們拿起長槍沖上去，白芷知道，一切都該有個了斷的。
那一夜的大央陣營亂作一團(tuán)，火光遍地，白芷一人力戰(zhàn)千軍萬馬至耗盡最后一絲力氣。
暗哨一路送了消息到宮中，眾人驚愕萬分。
慕千城讓人去給墨風(fēng)送了消息，自己則和陸長歌率兵去大央營地營救白芷。
白芷已遍體鱗傷，這皮肉之苦與失去墨風(fēng)，誤害墨雨的痛與比起來不值一提。慕千城與陸長歌還是來晚了，救下白芷后，她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
“千城，長歌，謝謝你們還來救我，可是我早就不值得你們救了......”幾人在鏡湖邊下馬，白芷不能再受馬兒的顛簸，最重要的，她想等一個人來。這樣的贖罪，能不能換來他的一絲心疼呢？
陸長歌啜泣著搖搖頭，“白芷，你何苦如此呢？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們舍不得墨雨走，也舍不得你死?！?p> “能聽到你這句話，我真的很感動......”
“你再堅持一下，墨風(fēng)一定會來的?！蹦角С前参克?。
白芷望著灰蒙蒙的天，撐著最后一口氣等著他。
過了片刻，噠噠的馬蹄聲傳來，是介無痕和蘇月帶著墨風(fēng)一起過來了。白芷暗淡的眼神突然有了些光芒。
墨風(fēng)下馬，他不得不承認(rèn)，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還是慌張了。二人已許久未見，彼時意氣風(fēng)發(fā)，如今墨風(fēng)卻滿是胡須，頭發(fā)凌亂，白芷也滿臉血痕，血淚滿面。
墨風(fēng)走過去，將白芷抱在懷里，眼前的女子曾經(jīng)放棄一切走到他身邊，也許曾經(jīng)是被動地接受她，但朝夕相處間，她早已慢慢走進(jìn)他心里了。他承諾要盡力的對她好，照顧她，保護(hù)她。造化弄人，如今卻都無能為力。
“阿芷，你這是在懲罰我嗎？”墨風(fēng)的聲音顫抖。
“不，我是在懲罰我自己?！闭f著微笑著伸出手撫上墨風(fēng)的臉龐，那胡碴有些扎手，卻是她許久未觸摸過的溫暖了，“老天仁慈，讓我最后還能再看你一眼?！?p> 白芷淚水奪眶而出，聲音虛弱無力，“對不起墨風(fēng)，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墨雨...對不起大家...但請你相信，我對你的愛是真的，這么多年從沒有變過...希望我一死，你不要再怨恨我......”
墨風(fēng)泣不成聲，“阿芷，我早就不再恨你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上天已經(jīng)讓他失去太多了。他情愿自己一死換墨雨和白芷好好活著，可老天不會給他這樣的選擇。
白芷終于釋然，她努力地想記住這張臉，牢牢地記住這個她深愛了一生的人。終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還是為她痛心流淚，他心里還是有她的。
白芷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一念執(zhí)迷，生命如此，欲說還休。
-
已至初春，樹木抽出了嫩綠的芽兒，紫涼紗殿里的海棠花又競相盛開了。
這樣的時節(jié)，卻是物是人非。
“我們大家，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了，是不是？”面對著海棠花樹，陸長歌這樣執(zhí)拗地問道。
“不會的，還有我，還有蘇月，無痕，還有小離和初兒，墨風(fēng)他也還好好的。我們這些人，一直都會在一起的。哥哥嫂嫂，墨雨和白芷雖然都離開了，但他們在我們身邊留下的痕跡都還在，長歌，我們振作起來?！蹦角С菍λ肋h(yuǎn)都是那么溫柔，這樣溫和的安慰她。
墨州因?yàn)榕炎兊哪档ど角f弟子滲透進(jìn)去，與大央人里應(yīng)外合，加之墨州皇帝昏庸無能，很快淪陷了，南方五州如今也亂作一團(tuán)。
陸長歌決定將小離和初兒送回?zé)o疆之城，他們留在這里才是最危險的。他們幾人必須要保護(hù)好小離和初兒，但大央人的手段又防不勝防，若小離和初兒再被抓走，后果不敢想象。只有回到無疆之城才是最安全的。
“長歌姐姐，我們一走，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毙‰x憂傷道。
陸長歌捏了捏他的臉，“一定會的，等云州的事情都了了，我們就去無疆之城看你們，到時候，希望小離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更多的機(jī)關(guān)術(shù)，讀了更多的醫(yī)書?！?p> 小離點(diǎn)點(diǎn)頭，“我會的長歌姐姐?！?p> 初兒上前道：“長歌姐姐，你們要保護(hù)好自己，云州一定會勝利的?！?p> 慕千城也上前摸摸他們的頭，“小離初兒，一路保重。”
小離牽起初兒的手，“初兒，以后無疆之城就是我們共同的家?！?p> 蘇月臨行前看了一眼栽種在紫涼紗殿的寒玉海棠，要不了幾個月就會開花，她無比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到時候就可解介無痕的寒毒了。
無疆之城會派人在中途接應(yīng)，介無痕和蘇月帶人護(hù)送他們。陸長歌和慕千城每日都去南宮府與墨風(fēng)聊聊天聊聊戰(zhàn)事，說起南方五州大小戰(zhàn)亂不斷，北方洛州也有失勢之傾向，滄州借了兵給紅川，自身也岌岌可危，逸州倒尚且安穩(wěn)。墨風(fēng)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們隨便說著，酒不離身，整個人邋遢頹廢，偶爾幾次慕千城發(fā)脾氣，墨風(fēng)也不為所動。但慕千城與陸長歌還是悉心的照拂著他。
直到這日二人起身離開時，墨風(fēng)忽然在背后說道：“讓我回去守紅川城吧?！?p> 慕千城與陸長歌對視一眼接著回過頭看他，墨風(fēng)眼神堅定，似是終于從痛苦的心緒中解脫出來。墨雨和白芷都走了，云州還面臨巨大難關(guān)，他不能被打倒。
三人對視一笑。前路漫漫，堅定地走下去，是他們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