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國,青州南陽城。出了阜財門向南三十里,有個小村子,因南、北、西三面環(huán)山,山溝內(nèi)豐泉爭涌交匯成河,便得了個名字叫泉水村。那河叫圣水河,由西北至東南貫穿全村。泉水村村民大多沿河而居,又在村東盆地開墾農(nóng)田,家家戶戶或多或少都自己的田地。
村北一片大山叫“大馬山”,村南也是一片山叫“牛頭山”。兩山夾著圣泉山,形成兩道山谷位于村子西北和西南。從兩道山谷深入,就是一眼望不盡的深山老林了。
這日大集,村東頭祠堂前的空地上聚滿了準備趕集的村民。
爺們兒或蹲、或立,有挑著擔(dān)子的、拉著板車的,都滿滿的裝著山貨;婦人臂彎里挽著籃子,裝著自家的雞、鴨、兔子、手工荷包之類的,這些都能在集上賣些錢,給家里添置油鹽布匹;也有那什么都不帶,只牽著半大小子、丫頭去采買東西的。
大家伙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聊,只等那有牛車的人家來了,再一道坐著牛車去集市。
“林嬸兒,你可不大出門兒,今兒也去啊,趕緊的,我給你騰個位子?!?p> 說話的婦人是林大慶的媳婦,心寬體也胖,嗓門大又愛笑,笑聲能從村頭傳到村尾,平日里最是助人為樂。因此村人大多喜歡她,也有些個喜靜的說她閑事婆。
“大慶媳婦啊,老遠就聽見你了,什么事兒啊,就放開了嗓子笑!”林嬸兒快走兩步跳上平板車,坐到大慶媳婦身邊,“我去趕集做什么,你不知道啊,還問呢?!苯又D(zhuǎn)頭對周圍其他的婦人嚷到,“到時候一個個都來幫忙,少不了你們的酒吃!”
“好勒,林產(chǎn)婆,你家的喜事兒我們都去,你也算熬出頭了,以后享?? ?p> “一會兒我雞蛋也不賣了,就陪著你采買,專挑我愛吃的買來,哈哈哈……”
林嬸兒聽了捂著嘴直笑:“你愛吃什么呀,除了甜棗還是甜棗,一會兒先買這個堵上你的嘴。”
歡聲伴著牛車輪子咕嚕嚕的滾動,大部隊出發(fā)了。
出了村口有座木板橋橫跨圣水河,橋那頭一條小路蜿蜿蜒蜒通向官道。上了官道往北走個十里地就是彌河鎮(zhèn),離這最近的市集就在那兒。
鄉(xiāng)僻之地,貿(mào)易有定期。每逢旬日大集,逢五小集。及期,百貨俱陳,四遠競湊,大至騾、馬、牛、羊、奴婢,小至斗粟、尺布應(yīng)有盡有。
林嬸兒是村里的接生婆,早早的沒了男人,獨自撫養(yǎng)著兒子林遠程。如今村里的小子、丫頭大多是她接生的,人善手藝好,幾乎沒出過事故。
要是摸到胎像兇險的,她也是早早跟人說明了,勸著人家準備萬全,如此救了好幾對母子性命。
村人們對她都是客氣敬重的,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家也多有慕名請她去接生。
過兩日,林嬸家新媳婦就要進門了。
娶的誰啊?村西宋秀才的獨養(yǎng)女兒,宋婕。
村里的原住民都姓林,只個別外來戶不同姓,這宋家就是一戶。
宋秀才的曾祖父據(jù)說是個讀書人,游歷到這兒泉水村,見著山水秀美,便拿積蓄買了幾畝地,憑著官戶文牒在此定居。宋家連著幾代都是秀才,不會種地,都是把地租給人家種,得些糧食,平日里也會給人代寫書信賺些銅板過日子。到了宋秀才這一代,還幫著教村里的娃娃習(xí)字。
宋秀才父母去的早,妻子也在前幾年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父女兩人相依為命。
宋秀才自己身子也不好,眼看著一日不如一日,惶恐弱女無依,就想著給愛女找戶良善人家嫁了??磥硐嗳ィx了同村林產(chǎn)婆的獨子,林遠程。
要說這“遠程”二字,還是秀才他爹取的。林家世代農(nóng)耕,略有幾分薄田。林母面善心慈,待人寬和。林遠程年近十九,長得人高馬大,又有一把子力氣,伺候得了莊稼。
宋秀才把一身家當(dāng)都給了女兒陪嫁。那樣的嫁妝放城里,也算極風(fēng)光了。
這算是一門好親,兩家人都是歡喜的。
婚禮這天,林產(chǎn)婆家的院子熱熱鬧鬧,村里要好的、能說上話的都來了。有幫忙的、有送禮的,還有那德高望重的長輩,全送了帖子去請來。
林家進門一個小院兒擺了四桌酒,正面的堂屋擺了一桌主席。堂屋后兩洼菜地也整平了擺上兩桌,給那關(guān)系要好的媳婦婆子們吃酒耍樂。
小院東西兩側(cè)也都起了屋子,雖是土胚壘砌,卻用了瓦片結(jié)頂。西邊屋子放了農(nóng)具糧食,東邊間坐了新娘子。
待到酒席散了,新郎官好不容易送走最后幾個鬧騰的哥們兒,天都黑透了。他關(guān)上院門就往新房跑,一路咧嘴笑個不停。
宋婕是秀才女,平日里不怎么出門玩耍,皮膚很白,身形窈窕。林遠程跟宋秀才學(xué)過字,遠遠見過幾回就喜歡上了。
婚后不久,宋父病故,林遠程以半子身份陪著宋婕將喪事調(diào)停妥當(dāng)。
至此,宋婕深覺良人在旁,不勝感激,更加殷勤侍奉婆母林氏,盡心操持家務(wù)。小日子不很富足,卻十分和美。
平和日子過了有大半年,又到秋收時節(jié)。
自從宋婕嫁過來,宋家的兩畝地也收了回來,都交給林遠程打理。一家子只有這一個男勞力,農(nóng)務(wù)又增加了許多。宋婕和婆母都是日日下地一起干的,才在秋雨來臨前將將收拾完。
這林家雖是世代務(wù)農(nóng),可林遠程卻不甘平凡,總想著出門闖蕩干一番事業(yè)。原先家中僅老母一人,不忍其留守,他便不曾提起。如今婚后,有了宋婕,這不安分的念頭又起了,他可不想永遠背天面地的伺候莊稼。
這事兒提出來,林母自覺拖累兒子,宋婕自幼受圣人教導(dǎo)以夫為天,二人居然誰都沒反對。
林遠程安排好家里田舍,跟著商隊一路南下。行了兩個多月,就要到達揚州。他躊躇滿志,想著到了揚州如何如何。
可天不遂人愿,商隊遇著一伙剪徑的賊人。雙方談不攏買路錢,打了起來。護衛(wèi)、伙計、賊人各有損傷,還有那跌落山崖生死不明的。
這林遠程也被人砍了一刀踢入山崖,眼見著是活不成了。
消息傳回來,已是第二年春天。
宋婕挺著個大肚子,跟婆婆林氏在屋內(nèi)準備著小娃娃的衣衫帽兜。林遠程剛走沒多久,她就被查出懷有身孕,如今都八個月了。
“林嬸兒,趕緊的,金家商行的人來了,你趕緊問問遠程的事兒!”
大慶媳婦跨進院門,一路扯著嗓子喊進來,引著村鄰都來關(guān)心。
林遠程一走半年,了無音訊,村里都是知道的。
這金家商行就是林遠程跟著的那隊人馬的主家,見林氏打聽兒子,便答應(yīng)一有消息就派人告訴她。
如今人來了,還來了倆。領(lǐng)頭一個管事,后頭一個隨從提著個大包袱。兩人隨著大慶媳婦進來,見著林氏就是抱拳作揖:“林家嬸子,我們金家商行對不起你啊。遠程兄弟跟著咱們出去,可咱們沒能給你帶回來!”
林氏一聽這話只覺氣血翻涌,眼前發(fā)黑。
大慶媳婦一把掐住她人中:“林嬸兒,你可得挺住啊!”
林氏晃了兩晃,扶著大慶媳婦險險站定。
許是大慶媳婦嗓門太大,引得大家只注意到林氏,卻不見林氏身后的宋婕早已翻倒在地,后腦勺直磕在堂屋前的石階上,血順著發(fā)髻淌了出來。
“小嫂子!”還是立在對面的金家管事瞧見喊了一嗓子,眾人才發(fā)覺。
“媳婦兒?!”
“遠程媳婦兒!”
***
宋婕墜樓,只覺得身體不停的往下,周圍一片漆黑。住院部大樓統(tǒng)共才十層,就算是從樓頂摔下,這會兒也該落地了,怎么跟噩夢里似的,一腳踩空,旋身掉進無底洞了呢?
正想著,呼的一瞬,如噩夢初醒,身子落了實地,周圍人聲嘈雜:
“快!快叫大夫!”
“誒喲~這許多血流的!”
“老天爺誒,你咋就這么不要人好呢!”
“媳婦兒啊,媳婦兒,你可別嚇我啊,我可就剩下你了?。 绷质虾窟罂?,卻不知自己媳婦已經(jīng)換了芯兒。
宋婕后腦勺疼的麻木,心想這是頭著地了吧,真疼?。?p> 待漸漸的感覺到身體的控制權(quán),她緩緩睜開眼,天光太亮刺得她又緊緊閉上。動一動手臂似乎有千斤重。
這是死了的感覺?還是沒死,摔癱瘓了?這肚子是怎么回事兒,壓得喘不上氣兒了!
“誒誒,有反應(yīng)了,眼皮子抖了一下!”大慶媳婦忙指著宋婕的眼睛。眾人見她眉頭緊蹙,接著睫毛輕顫緩緩睜開。
宋婕看著眼前,這些團團圍著自己的大爺大媽都是誰???
醫(yī)生在哪兒,還沒趕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