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神神叨叨的事情,擱從前,宋婕絕對嗤之以鼻??涩F(xiàn)在,不說別的,就說她自己莫名其妙的到了這,能不信么?
大慶媳婦還在那跟林氏兩個嘀咕:“這馮家閨女的命,嘖嘖,不知幾輩子修來的,出嫁時紅彤彤的一片送嫁隊伍,清早出的城門,傍晚才收了隊尾?,F(xiàn)如今回鄉(xiāng)省親,又是烏壓壓的一片黑甲衛(wèi)士,城里根本塞不下,都駐扎在南陽城外!”
“大慶就是往那兒幫工去啦?”林氏停下筷子望著大慶媳婦。
大慶媳婦神色飛舞:“可不是,不是親信人介紹進去的,人家都不收呢!”
林大慶有位爺爺輩的親戚在馮家做事,聽說還是個小管事。
林氏猛的用筷子一戳碗底:“你還當是什么美差不成?!趕緊的把他喊回來!”
“怎、怎么了?”
大慶媳婦一頭霧水,連著一旁的宋婕也是不明就里,剛才不還好好的么?
“你忘了?鄰村給那員外家?guī)蛷N的富順媳婦,人家大婦掉了孩子,先把她吊起來一頓打!現(xiàn)如今都沒好,指不定哪日就咽氣了,可人員外家也沒說個為什么!”
后宅的陰私事情,林氏做產(chǎn)婆這么多年見了不少,甭管事實如何,遭殃的總是池魚。
“我覺得這次事情不簡單,生個孩子而已,再是皇室也用不了那么多兵護著?!?p> 聽到這兒,宋婕驚訝的看著林氏。若是兩個儒衫士子在這討論,她一點都不驚訝,可林氏平日里只是個慈祥的農(nóng)家老婦,今日說出這樣一番見解,可不讓人刮目相看。
朱紫國民風雖開放,言論相對自由,可涉及皇家的言論還是要避忌的。
宋婕咳嗽一聲:“娘,別說了,趕緊吃飯,趁著天沒黑幫我看看孩子的小衣,我總是裁不好?!?p> “大慶家的,你要是信你老嬸子,就趕緊托人把大慶喊回來!”林氏看大慶媳婦還是一臉猶疑,緊扒了幾口飯,不再說話。
飯畢,宋婕收拾了碗筷,關(guān)了院門,來到堂屋里和林氏學做針線。
看著手里裁了一半的娃娃衣服,她滿心甜蜜。要在現(xiàn)代她想做這些,還不一定有人教呢。只是這布料咋這么糙啊,可別磨傷了她寶貝。
“娘,有沒有柔軟些的布料啊?”
“怎么,嫌老婆子沒給你好東西?這種麻布縫好了,多放水里磋磨兩下就軟了,還吸汗?!绷质贤萃獾奶斐錾?,“也不是沒那細棉的好布料,只是貴些,我怕你裁壞咯。你要心疼娃娃,先把遠程的兩件好衣服裁了吧,練練手,反正放著也是喂了蛀蟲。”
林氏又想起兒子了。她表面再是堅強,畢竟是位母親,時不時流露的傷感,讓宋婕這個外人看著都覺心酸。
“這段時日南陽城必是戒嚴,那彌河鎮(zhèn)離得近怕是也圈進去了,遠程的事辦起來陣仗大,往后延一延吧。你也快生了,咱們娘倆就關(guān)起門來過,一應(yīng)的物事娘會早早備下的?!?p> 林氏思慮周全,宋婕心中更佩服了。
“娘,要不咱們托祝郎中開幾貼要緊的方子備著?!迸松⒆?,可是鬼門關(guān)里走一遭。宋婕很是不放心在古代生產(chǎn)。
林氏聽了宋婕的話,笑了:“你說的那些,祝郎中還得到我這討要方子呢!可不是我自夸,娘給你接生,你放一百個心!”
原來這林氏識字嗎?宋婕暗自思忖。
林氏似是明白宋婕的疑惑:“娘也就看個方子罷了,寫書信卻是不能的。倒是你,摔得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偏偏還認得字,難不成宋秀才把字養(yǎng)到你骨子里了?”
宋婕心里嘀咕古文難認,也沒個標點符號看得她頭暈,嘴上卻不顯:“拿著書看,就是知道寫的什么,只是文意不甚通達。”
“行吧,過兩日我就去鎮(zhèn)上把藥抓來備著些,不為別的,就圖你安心?!绷质贤捂嫉亩亲?,怔怔出神,“統(tǒng)共也就二十來天了?!?p> 那日大慶媳婦吃完飯回家,便立即托人捎了口信讓林大慶回來。
過了兩日林大慶急急趕回來,還當家里出了什么事兒。大慶媳婦人不聰明,卻講義氣,沒把林氏的話供出來,只說自己眼皮子跳的厲害,不準他再去馮家?guī)凸ぃ瑸榇诉€被丈夫埋怨了好一陣子。
林大慶回到村子,逢人就講他在馮府那兩日的見聞。馮家怎么奢靡,黑甲兵士怎么威武,可說來說去也就這兩句。
待到四月底,宋婕的產(chǎn)期臨近。好在林家不用農(nóng)忙,僅些自用的菜地需要打理。
林遠程走時,將家里田地都托付村長租了,收些租金和糧食給婆媳兩過日子。她們娘倆也花用不了多少,加上林氏往年接生的收入,一家子暫時不用為生計奔波。
林氏閑了便給宋婕看胎位。因摸著媳婦的胎有點大,也是不敢松懈。
這日清晨宋婕仍在睡夢中,突覺胸腔好似被人從內(nèi)勒緊了,駭?shù)盟偷那逍选?p> 她緩緩的坐直身起來,雙腳剛踏著地面就覺肚皮有點硬。有過生產(chǎn)經(jīng)驗的她明白,孩子快要降生了。
林氏有兩把剪子,這兩日輪流用火焠過,再用布巾裹著,放入布袋里收好;有兩個尺圓的大銅壺,用來燒水,一壺煮沸了就用干凈的細布封了壺嘴放涼,另一壺在生產(chǎn)時便一直擱在小火爐上沸騰著;再有一個銅盆,悶在大鍋里煮過用干凈的細布袋子套上,與那剪子一樣待到生產(chǎn)時再打開取用。一應(yīng)的布巾、布袋,都經(jīng)熱水煮沸晾干的。還有一桿配著大銅盤的稱。
這些就是林產(chǎn)婆最貴重的工作器具了。就算一時沒接活計,也是常常翻出來養(yǎng)護整理,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這日午后,肚皮時不時的繃緊,如那薄皮厚瓤的大西瓜,好似指尖輕彈就要崩裂開來。
宋婕在東廂房里來回走著。林氏又來查看情況,見她這樣也沒說什么。
還是宋婕自己怕行為有異,急急解釋:“娘,我干躺著疼得難受,還是這樣走走感覺好些!”
林氏用皂豆反復凈手,喊宋婕躺回床上:“你倒個是能干的,能走就多走走。來,我看看……”
宋婕見她表情愈發(fā)凝重,便問:“可是不太好?”她是護士,可不是助產(chǎn)士,有些事情還是林氏清楚。
“啊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大吉大利!哪兒有什么不好的?!绷质险f完,見宋婕仍是固執(zhí)的盯著她瞧,便說,“只是胎兒有些大,你不要慌,信我!”
“娘,你扶我起來再走走!”
墨色的夜將林家的院子籠在其中,綿紙窗戶里透出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總以為下一秒就要熄了,卻又猛的一亮,配合著屋內(nèi)產(chǎn)婦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
隱忍的悶哼、痛苦的低嚎、痛到極致的尖嚦!
一聲聲哀嚎嘶鳴里包含的力量,直震得人心尖兒顫。
兒奔生來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層紙。
“媳婦兒,娃娃頭頂門了,呼——吸——使勁兒!”
宋婕短促的呼吸幾次,再深吸一口氣用力:“喝——!”
終于大股熱流滑脫體外,帶走了疼痛,帶走了壓抑著她的一切,整個人頓時松脫了、輕飄了、暢快了。
林氏穿著干凈的棉布罩袍忙碌起來。
她雙膝跪在炕上托舉著布巾接住孩子一把抹凈口鼻處的血污,再度量著嬰兒臍帶迅速用干凈的絲線捆縛,拿起剪子利落剪斷,左手順勢一合,直接用手掌里的小塊細布包了斷口。
最后把孩子翻轉(zhuǎn)過來,隔著布巾一巴掌拍在孩子屁股上。
“哇——!”孩子聲音洪亮。
整個過程利落至極,全程指尖兒都沒挨著孩子皮膚半點兒。
宋婕累的暈暈乎乎,只聽到了孩子響亮的哭聲。要是她親眼見著老產(chǎn)婆的手藝,定會驚嘆連連。
林氏單臂抱了孩子下炕,到一旁早早備下的銅盆和銅壺邊。單手揭了壺嘴的布塞子,傾斜壺身調(diào)了溫水給孩子擦浴。
洗畢,給孩子換了干凈的小衣再裹上抱被,放到一旁桿秤的銅托盤里,穩(wěn)穩(wěn)的拎起秤桿。
除了抱被的分量:七斤六兩!
真是個大胖小子!
直到這時,林氏才松下勁兒,咧著嘴樂呵呵的抱了孩子放到宋婕身邊:“媳婦兒,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嘞~可苦了你咯!”
宋婕感受著孩子柔軟身軀、溫潤臉蛋,所有的疲憊和艱辛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