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慕容衍回了京都,每日里總有書信從那泉水村來,記錄著宋氏和小寶言行日常。沒誰要求這樣做,只是德貴好似不吐不快。每每都要寫了信來痛斥宋婕一番,再又對那小寶身世哀嘆連連。
從最初宋婕與林氏僅僅吃了碗面條的時間,就將小少爺乳名定下,喚作小寶。德貴他老人家就千萬個不滿意,直呼草率、粗俗!說什么慕容家的孩子不論大小名字,必是再三斟酌,引經(jīng)據(jù)典的考究。說他要是能現(xiàn)身,定要與那宋氏理論,憑什么你家孩子就是大寶,我家少爺就要做小云云。
后來一次,又說那小媳婦虐待他家小少爺。初夏大涼的天兒,洗完澡不趕緊將少爺裹了被子好生伺候,卻將孩子光潔溜溜的擺在床上,摸完背脊、摸肚子,捏完手心、捏腳丫,那場面真是上下其手!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陳穩(wěn)將他死死拽住,他定是沖上前去拍飛那女|淫|賊。
信里除了數(shù)落宋婕,就是夸贊自家少爺。說?。鹤蛉沼质巧贍敵缘帽却髮毝?;今天又是少爺嗓門兒比那大寶響亮;明日定是少爺比那大寶有出息!
這次來信,老胖子也是先對宋婕畫作一頓數(shù)落。說這老虎已經(jīng)是十來張丑畫里不太丑的了,要請慕容衍評評理。哪有這么糟踐孩子的?給那么小的孩子看禽獸,畫的逼真也就罷了,可她這畫的是個什么?他家少爺要看就看金龍彩鳳!
接著老胖子話鋒一轉(zhuǎn),又夸起小少爺來。說啊,小少爺就是比那大寶靈動,見著圖樣就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又說,這幅小老虎,小少爺最是喜歡,還請二爺原樣還回去。又求慕容衍找個能干的繡娘繡一副鑲金嵌銀的威猛大虎,也用那秀繃子繃了送給小少爺把玩,順道讓那小媳婦瞧瞧山大王的真相!
德貴每次的碎碎念,都是這樣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摞的紙來。這次更是夾帶了物件兒。
慕容衍呢,不厭其煩,一字一句的品著信里的日子,好似孩子就生活在他眼前。
有一次,他看著書信不自覺的嘴角帶笑,正巧被鷹眼撞見,一把搶了過去。這才有了后來兩人一道看信的日常。
只是這樣就少了一份他獨自品讀的悠然。
慕容衍等鷹眼停了聒噪,施施然收了信紙揣進袖口,打算晚間再慢慢看。
鷹眼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哎呀”一聲嬌呼。
“我家小寶喜歡老虎,趕緊的,再不快點兒,母親準(zhǔn)備的那許多虎頭帽、虎頭鞋就不知便宜了哪個野鬼!”她話音未落,就掠起一道殘影出了大書房。
如今隱王府里靈堂已撤,棺木也早早下葬封了土,但超度法事仍在繼續(xù)。隱王妃說了,要做滿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完。
這京都里知道孩子還在世的,就帝君、隱王、慕容衍和鷹眼。其余知道內(nèi)情的不是死了就是正守在泉水村。連王妃都不道真相,她現(xiàn)在那王府中路正房永德堂枯坐,淚花一個勁兒的泛上來,這十來天也不知淌了多少眼淚。
“云錦啊,你說這老天爺啊,怎么就這么狠心,我好好的一個孫兒,招誰惹誰了,就非要置他于死地啊。”
“王妃啊,您快擦了眼淚,別傷了心神。您這都哭了多少天了,老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p> 云錦是隱王妃身邊積年的老嬤嬤,也就是她能在人跟前勸兩句。要是換了別個來勸,定是要被王妃訓(xùn)斥沒了良心,巴不得她沒了孫兒。
“我準(zhǔn)備的那些虎頭帽和虎頭鞋呢?”
“您放心,今日的早早備下了,是那副您親自鑲了貓眼兒點睛的虎頭帽和成套的小衣鞋襪。我這就取來讓小丫頭們送去道場,必不會耽誤了?!?p> 隱王妃在馮婉玲孕時就讓宮里繡坊,做了許多嬰兒鞋帽衣衫,現(xiàn)如今都用不到了,就讓人每日拿幾套去道場,讓法師們火化了給那孩子送去。燒送了這么些天,還沒送完,真是備的不少??嗑涂嗔怂捂荚谀歉F鄉(xiāng)僻壤,天天愁著兩個孩子沒有現(xiàn)成的衣服穿,日夜趕工做新衣。
“不好了!”方嬤嬤一臉焦急的回來,“那虎頭鞋帽,老奴明明整理清爽了收在西邊側(cè)室的箱籠里,如今鎖還好好的掛著,東西竟沒了?!?p> “簡直豈有此理,來人啊,告訴王爺一聲,喊了密衛(wèi)給我查案!害了我孫兒,如今連他衣服鞋襪都被偷去了,定要查清了,給我一個交代!”隱王妃簡直怒發(fā)沖髻。
第二日,那偷了小衣裳的家賊,美滋滋的打包好虎頭鞋帽,正準(zhǔn)備用隱王密衛(wèi)的加急件兒發(fā)快遞呢。包裹里另放了兩把巴掌大的小團扇,扇面兒一個是金銀線繡的威猛大虎巡山嶺,另一個是釘珠點翠的彩羽喜鵲上梅枝。
昨夜,鷹眼在大內(nèi)繡房和匠人局來回跑,為著這兩柄團扇忙活了一夜。
德貴不是要繡繃子繃了繡樣兒給小寶看嘛,那多丑??!這做成團扇就好看多了,給了那兩個娃娃一人一柄玩耍。
那副要還回去的布片兒老虎,慕容衍竟說太丑不給了。他也不心疼兒子不見了心愛的玩具。
這不,兩日了,宋婕還是沒找到那畫著卡通小老虎的白布片兒,家里就這么點地方,能丟哪兒呢?
小寶看完一輪的布片畫,就是沒有他平日里最愛看的那副,急的直蹬腿,“伊伊啊啊”的叫個不停。
我的小老虎呢?小老虎去哪兒啦?
德貴也是在那空宅里來回踱步。完了完了,小主子生氣了,這信一去兩日怎么還不還回來?
正焦急著,陳穩(wěn)從空宅后院兒的林子里躥了回來。他們平日里出入,都從屋后不遠處的大馬山走。
“提這么大個包袱,捎了什么好東西來?趕緊的我看看!”德貴急急的拆了那包裹,面上一封信,接著兩柄小小團扇,底下一套四件兒正紅的衣帽鞋襪,再下面兒……沒了!
“小老虎呢?!老奴可怎么跟少爺交代哦!”
趕緊看看信里說什么。德貴抽了信紙抖展開,一目十行。
“哈,我就說嘛,那布片兒老虎怎么能入眼啊,被二爺扣下了吧!”
德貴看了信又得意起來,指尖捻了兩柄小扇來看。嘖嘖,繡工精美,虎威鳥俏,神形合一。再舉了扇面兒對光映照,金銀線繡和翠羽釘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對咯,對咯,這才是我們慕容家少爺該玩兒的東西!”
德貴昏了頭,陳穩(wěn)可清醒著。尋常大戶人家都不一定有的玩意兒,送到林產(chǎn)婆家,人家婆媳怎么想?再者要是哪天被外人看見了,又如何解釋?
“貴叔,你和都統(tǒng)說了什么?竟也陪著你胡鬧,捎了這些東西來,這能送過去嗎?”
這些東西慕容衍可不知道,他到現(xiàn)在還在斟酌回信呢,想著怎么跟德貴解釋他留下了布片老虎。
“反正東西送來了,總不能咱倆留著玩。等一會兒夜里,我摸黑過去,悄悄放下就回來?!钡沦F是鐵了心給自家少爺添置玩具了。
陳穩(wěn)皺著眉頭:“你既要送,我不攔你。只是這虎頭衣帽就一套,那邊兩個孩子,你怎么送?”
福貴一聽也是。那小媳婦別的不說,對待小寶可是實心實意。事事親為體貼細致,親生母子都不一定比得上。只要大寶有的,小寶必是不少。如今自己就送一套衣服過去,確實說不過去。
嘿喲,我說二爺您怎么想的,不知道多帶一套嗎?好在小扇子倒有兩柄。
“那這衣服咱先收了,不過這兩柄團扇可一定得送過去。我跟你說,誒呀…也是我自個兒多事,把那布片兒老虎給二爺送去了,人扣下了沒還回來!”說完這句,德貴一張老臉漲的通紅。
陳穩(wěn)恍然。小少爺想要那小老虎,人小媳婦家里頭翻遍了找,原來是貴叔順走了。
“你也不和我通個氣,我還真當(dāng)那家進了耗子把個畫叼去了?!?p> 德貴一臉訕笑:“那我晚上把這扇子送去?”
陳穩(wěn)對這胖子也是無語了。他們這是奉命保護人家生命安全,神圣而又光榮的任務(wù)!卻被這老賊頭搞得登徒子一般,時不時的窺探,三更半夜還摸進人家媳婦房里。天地良心,若無異動,他陳穩(wěn)可不會跳上人家墻頭。況且這大半個月了,確實毫無異動。只那日宋婕翻箱倒柜找東西,驚動了他,才有機會跳上去望一眼。
“貴叔,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你忘了,咱們送過去那兩條小黃魚是個什么下場?”
“不至于吧?她敢!”想想那金條,再看看手里精美的小團扇,德貴眉毛都要挑飛了。
就在剛來那幾日,徳貴趴墻頭聽壁角,把宋婕抱怨小衣難制的話,聽了半句。他以為人家家里缺錢,置辦不來好衣料。于是半夜里,巴巴送去兩小條金子。
沒辦法,出門在外,銅板難帶,他身上就只有金子。要說銀票,他們跟著二爺雨里來水里去,也是不方便。
沒想到第二日,那小媳婦起來看見金條,找來老產(chǎn)婆一合計,菜地里刨個深坑給埋了!統(tǒng)共才四兩金子,至于嘛?!
德貴看著手里的扇子,送還是不送?要是她們把這扇子也埋了……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胖貴到深夜。
第二日清早,兩柄小扇還是出現(xiàn)在了宋婕屋外的臺階上,氣得她腦門青筋直跳:太過分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老娘要是奶孩子奶一半睡著了……不都被你們看見了!
倒不是討厭這扇子,而是氣憤來人行徑鬼祟。
宋婕見著扇面精致,扇柄圓潤光滑,小小巧巧的一把,正合適孩子抓握,便給了大寶小寶一人一柄。在她看來這就是兩個視覺互動玩具,和她那布畫兒是一樣一樣的。
兩個小家伙也是很喜歡這新玩具,緊緊握在手里瞧不個不停。宋婕時不時的給兩個孩子交換扇子看,孩子們每換一次都跟再得了個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