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西街因臨著監(jiān)牢,墻高道窄,少有人員來往走動,此時卻有一男一女在那貓著嚼耳朵。男的一身素面鴉青布衣,頭戴斗笠掩著面容。女的一身仆婦打扮,雖用土布包頭,可惜難掩俏麗容貌。
這二人正是喬裝的慕容衍和那尿遁的姚穎兒。
“怎么回事,林氏這官司可是棘手?”慕容衍前因搭不上后果,不知情況到底如何。他原本巷子里隱著,奈何鷹眼一個暗哨把他喚了來。
姚穎兒袖手顧盼左右,防止有人撞見他們行蹤。聽著動靜,一時無人經(jīng)過,便面帶戲謔斜睨著慕容衍:“單這案子倒是都清楚的很,魯家再是攀賴,也賴不著林氏,找著那王婆子即可?!?p> “既然如此,為何還不開審?可是尋不著王婆子?”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慕容衍是不耐煩管的,只是如今宋婕帶著孩子跑了出來,他才多些顧慮,想著趕緊排摸清楚早早了結(jié)才是正經(jīng)。
姚穎兒說:“王婆子我已派人引著那捕快去找了,人就在城里,沒兩刻也該到了,這都不是大事兒?!?p> “那為何…”
姚穎兒抬手止住了慕容衍的問詢,繼續(xù)說道:“問題就在,那魯家剛剛遞了張名帖進(jìn)去?!彼敢恢缚h衙里邊兒,又對著慕容二爺冷笑。
“混賬!他們還敢想看碟下菜不成?這益都縣的知縣是哪個,我倒要看看誰敢給這事兒發(fā)名帖?!”慕容衍擼起袖子就想找那知縣的麻煩,他光顧著惱火,一時倒沒發(fā)現(xiàn)他大嫂笑得調(diào)皮。
姚穎兒也不阻攔,等慕容衍擺了半天架勢自知不妥,才搖頭嗤笑:“你去?你怎么去?省省力氣吧,咱們現(xiàn)在金蟾套著馬甲,扮孫子還嫌不像樣,你倒好,還想露面找人麻煩,切~”
慕容衍雖知這是官場平常,可偏偏在他動彈不得的時候遇上,心急煩躁的不行。林氏要真因此事傷著了,那宋婕還不得跳起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她們自己。
“得了,甭管他們誰是誰,找張大的給我壓下!”
“那么大的,我可沒有?!币Ψf兒又板臉嚴(yán)肅起來。
鷹眼弄不到的帖子,世上可少。這…慕容衍犯難了,這難道還是個二品上頭?搞大了動靜可就得不償失了。不過不應(yīng)該啊…或者說她不能去弄的?
他問:“誰的帖子?”
“殿前司都指揮使的。”
“?”慕容衍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這殿前的某位是誰。
氣滯一瞬,他想起來了:“爺什么時候給過他們名帖?!”
自己的名帖給誰沒給誰,他心里清楚的很。莫說這都指揮使的名頭才這幾年的事,就是早二十年寫的大字,都沒一張是給這魯家的。
姚穎兒聳聳肩:“反正人家手里就是有,如今我等又不便露面,要是此地官員混不吝,林氏說不得真要吃苦頭?!?p> 此時的縣衙二堂,益都知縣呂良文,真是愁眉不展,他望著身前的幕賓錢師爺:“這帖子印信你可驗(yàn)過?”
“學(xué)生來時便先去看了印鑒,確認(rèn)無疑。”
呂良文還是想不通這魯家哪里來的名帖:“料想也沒人敢仿制這帖子,只是不知這魯家和那位有甚交情。魯家人遞進(jìn)帖子時,可說了什么?”
錢師爺想著這遞帖子的事兒不光彩,就壓低嗓子走進(jìn)一步:“就說林氏害死他家孩子,還污蔑他們媳婦,讓看在名帖的份上,不要輕饒了那林氏?!?p> 這就是一定要找林氏麻煩?呂良文為官清明正直,可也不是不知官場混跡需得迂回。那位遠(yuǎn)在京城,想探口風(fēng)也無從下手。若真要給這名帖面子,林氏豈不平白遭殃?
呂良文神情不愉:“想那林產(chǎn)婆也是玲瓏之人,這次如何會惹了幾個愚人纏身?”
梁師爺搖頭苦笑:“原本事情也不至于如此,怪只怪林氏說了句不應(yīng)該說的?!?p> “哦?此話何解?”呂良文還不知其中枝節(jié),梁師爺卻是剛同林氏和那魯家問過詳細(xì)。
“魯家媳婦產(chǎn)下死胎,原本和林氏無甚關(guān)系。林氏剛到他家時,便瞧出來胎兒早已死于腹內(nèi)。這點(diǎn)毋庸置疑,仵作出具的尸格上寫的清清楚楚。壞就壞在,孩子生下來后,魯家兄弟和林氏吵了起來,那家三兄弟,”說到魯家三傻,錢師爺嘖嘖感嘆,“大人您是沒見過,那三位蠻橫愚昧的緊。估計(jì)林氏也是吵急眼兒了,才多嘴說了那產(chǎn)婦頻繁墮胎,身不宜孕,才導(dǎo)致胎兒活不到出生的。”
聽到這兒,呂良文以為是林氏看走眼,說錯話惹人告她:“林氏是積年的老產(chǎn)婆,這還能說錯啦?”
“嗨,不是!她說的一點(diǎn)兒沒錯,只是魯家三兄弟一直被蒙在鼓里罷了?!卞X師爺回想自己一上午幾番查訪得來的消息,魯家人事混亂的不行,事情還得從頭說起。他捋一捋思路,便和梁知縣娓娓道來。
魯家所在的大崖村物產(chǎn)匱乏,村民生活困苦。男子從獵,又是及危險的行當(dāng)。外面的人家從來不把女兒往這嫁,本村人家生了女兒也多是往外村嫁。弄得整個村子都是光棍兒,好不容易糊了口,還得攢錢去外面買媳婦。素質(zhì)好些的姑娘,他們自是買不起的,因此村里婦孺多是老弱無鹽。
這魯家三兄弟,個個身強(qiáng)力壯,是村里捕獵的好手。大家伙兒一起進(jìn)山圍獵,三兄弟出力多,得了好貨往往能多分些銀錢,日子相對富裕。兄弟們攢了些錢就想買那年輕漂亮的姑娘當(dāng)老婆。但這錢可不夠三兄弟一人一個。于是哥幾個合計(jì)一番,親兄弟不分彼此,買個共妻傳宗接代過日子。
此次的尸親,產(chǎn)婦李慧娘,本是城里私窯的妓人。從小就被那私窯老鴇買來調(diào)教,生的膚白貌美,通曉詩詞,撫琴吹簫更是不在話下。她漸漸就有了名氣,熟客也多,被人捧著哄著,便覺自己不同別個,開始拿捏起當(dāng)家媽媽來,隔三差五的使小性兒,只挑那心儀的客人接待。窯子里的媽媽,見她熟客舍得花錢,也就隨她。
只是后來,這慧娘的心思太大了。暗地里斷了絕育湯藥,妄想懷上恩客孩兒,好攀上人家徹底擺脫妓人命運(yùn)??蛇@世道人精多,人情少。頭一位中招的恩客,非但轉(zhuǎn)臉不認(rèn),還指責(zé)那媽媽不專業(yè),從此便不再光顧。
窯里媽媽以為經(jīng)這一次,慧娘定是會學(xué)乖了。從小重金培養(yǎng)的女兒,也不舍荒廢,又是打胎又是調(diào)養(yǎng),周到的伺候慧娘半年,再重新包裝推到人前。
李慧娘卻偏不信自己當(dāng)不上姨太太,故技重施。但幾次三番不得憐惜,漸漸就壞了身子,媽媽也對她忍無可忍。況且這李慧娘年歲也大了,不再得人眷顧。于是,連著貼身的丫鬟美珍一道被媽媽買去了彌河鎮(zhèn)的牙行。
私窯里的女子,并未入了妓籍,只當(dāng)丫鬟轉(zhuǎn)手。牙行自是知道內(nèi)里,再加上李慧娘確實(shí)是一副聰慧漂亮模樣,牙行就只按價高的名頭轉(zhuǎn)賣??腿瞬粏?,牙行不多嘴,精明的人家當(dāng)然也不會上當(dāng)。一來二去,李慧娘和美珠總被挑剩下,如此便遇到了魯家。
魯家三兄弟剛一見著李慧娘,一個個都走不動路,不管不問的買了來,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了。
料想李慧娘原本千萬個不樂意,可抵不住三傻癡情。她憑著妓人本事,隨口三兩句話哄騙,將自己說成了落魄人家的小姐,連著丫鬟一起被狠心的后母買了,身世清白惹人憐。
魯家兄弟聽聞她還有個丫鬟,轉(zhuǎn)頭又把那美珠也給買了來,只說慧娘小姐自小用慣的人,還應(yīng)原樣兒伺候才好。
如此,李慧娘懷胎十月,生下死胎。林氏一句“頻繁墮胎,身不宜孕”可不就戳在李慧娘心窩上了。李慧娘只哭自己清白,三傻更是心肝寶貝的勸慰。兩家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后才鬧到這衙門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