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壯早早聽辨氣息,此時見了縣太爺,不慌不忙的抬手作揖:“小民見過知縣大人?!?p> 林氏這才定下心神跟著一禮:“大人萬福,您今天也在這兒吃?。俊?p> 呂良文點頭回禮,自嘲兩句:“來的匆忙,望鄉(xiāng)親們收容?!彼痪湓捳f得俏皮,把個在場眾人都逗樂了。
林氏呵呵笑著,抬手作請:“大人能來,小民萬分榮幸。您趕緊的上座,在這門頭坐著像什么樣子。要是被人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老婆子。”說完還暗暗朝宋婕瞪眼,怪她招呼不周。
大壯是包廂里唯一的男子,自然要要負責招待。他繞到窗邊抽出主位,請呂良文落座。
呂良文大大方方坐了,大壯作陪左首,林氏居右,與他隔了個空位坐下。宋婕只得離了窗子,跟姚穎兒一道坐在林氏下首,小月兒自然跟著娘親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寒暄,氣氛松快多了。
呂良文滿面和藹與大壯閑聊,問著:家里都有什么人啊,長輩可都健在啊,今年生計可都順利云云。都是些場面官話。
陳穩(wěn)雖不善言語,可程家身份背景,該背的、該記的,都不曾忘了,問答間倒也從容。
起初都是好好的,直到呂良文冷不丁來了一句:“大壯兄弟可是參過軍?”
立時,旁邊坐著的姚穎兒警覺起來。
大壯雖也心驚,面上卻不顯半分,仍舊憨傻傻的笑:“少時雖練過些拳腳功夫,可爹娘打算讓我接了手藝傳家,每日里都拘在后廚幫忙,便沒去參軍,倒是白費了這么大的個子。”
“那真是可惜了,以大壯兄弟的天賦,定能在軍中占上一席?!眳瘟嘉暮盟菩帕耍瑸樗锵?。伸手拍拍大壯肩背,手掌間傳來的肌肉彈性,讓他驚疑不定,“你在京里那么些年,定是知道隱王府的黑甲衛(wèi)。京郊甲衛(wèi)大營里,都是你這樣的身板?!?p> 大壯爽朗一笑:“哈哈哈,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那樣的皇家親衛(wèi),可不是我等小民隨意能進的。”
呂良文瞧著大壯身形,根本不是普通拳腳功夫能練出來的,定是行家里手無疑。這人看著憨傻,可遇著事情,總不慌不忙,若沒有大本事做依仗,他是不信的。他每每遇見宋婕,這漢子也總是左右出沒,若不是正經(jīng)良善,婆媳兩個恐怕危險。
正當大家以為這事兒揭過了,呂良文又回馬一槍:“京里聚福樓,呂某少時也曾去過,那里一味鹵鴨很是不錯,敢問是你家哪位當頭的手藝?”
陳穩(wěn)只覺得后背毛孔刺啦一下收緊,細汗密密一層鉆了出來。他腦子飛速旋轉(zhuǎn),回想著姚穎兒交代的程家人事??删鄹悄膫€做的鹵鴨好吃,他卻真的不知?。?p> 這呂良文絕對是有意試探!姚穎兒低頭喝茶,掩飾滿眼厲色。她藏在妝花襖衣下的左手,早已摸進后腰。那上頭一排的柳葉鏢,只要她指頭一挑,就能立時取人性命。
“呂大人說的,定是太爺爺拿手的絕味鴨,太爺爺去的早,小月兒都沒吃過呢。大人倒是好福氣,有幸嘗到了?!?p> 呂良文看一眼姚穎兒身邊的小月兒。小丫頭,可愛嬌憨。一句話回的滴水不漏。許是自己多心了?可他心里,總覺得這程家有些奇怪。大壯夫妻兩個,一點兒也不像夫妻。他們既是陪著程老太回鄉(xiāng)小住,那程家老太呢?他可是清楚記得,早上多多回稟,程家家門是上了鎖的。怎么,把個老人家鎖在院子里了嗎?
“這么說來,如今再去聚福樓也是嘗不到那絕味鴨了,枉我心心念念了這么些年?!眳瘟嘉奈⑿χc頭,感嘆美味不再。忽而眉頭一皺,又關(guān)心起程家老太太,“咦?今日你們出門,家里老太太誰人關(guān)照???可是留了人伺候?”
屋頂上貓著的福貴聽了這句,一個趔趄滑了腳。好在屋脊雪厚,這一下沒動著瓦片。他忙收斂心神,穩(wěn)住身形。這呂知縣往日見了是個冷清的人,怎么今日這么多事,連自己這老婆子都要問?好似…對這程、林兩家很上心啊。
屋里,仍舊是小月兒接話:“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家阿太有些癡呆毛病,這樣的市集,我們是不敢?guī)齺淼模f一要是走丟了,她又記不起自己是誰,豈不糟糕。不過您放心,我們出門都是溫了飯食給她的?!?p> 所以,那反鎖的程家院子里,是有人的?呂良文寧神回憶,不敢確信,只閑閑說了一句:“怪道你家門頭上了鎖。”
他去過程家?!姚穎兒幾個又是一驚,這呂知縣幾番試探什么意思?
“大人何時去了我們村了?”姚穎兒放下手里的杯子,看著呂良文,她面上巧笑倩兮,暗地里卻包藏殺機。
呂良文身處險境而不自知,他只是關(guān)心頻頻出現(xiàn)在宋婕身旁的程家,是何來路。
“上次商討修路事宜,多有勞煩林產(chǎn)婆。今日本想送些果子作謝禮,沒成想,遇著你們出門。”
小小雅間暗流涌動,宋婕婆媳根本沒注意。她倆問小二要來白面饅頭,拆碎了,泡在開水里,用勺子搗爛。再拿出家里帶來的兩個雞蛋,取了蛋黃,配著饅頭喂食小兒。
兩個小家伙先前嘗過甜頭,便不好好吃飯,拍桌子、抓勺子,一餐飯吃得吵吵鬧鬧。鬧到后頭,沒了精神,一個個眼皮子架不住,歪在奶奶、娘親懷里睡睡著了。孩子最是沒心事,吃著飯都能睡著。碗里吃食剩下大半,宋婕也不強求。輕輕的給孩子們擦了嘴,摟在懷里。
此時,婆媳兩聽聞縣太爺清早去過泉水村給她們送果子,受寵若驚,忙要起身行禮。
呂良文見她們抱著孩子辛苦,抬手免了,又吩咐多多把果籃放到程家馬車里。
陳穩(wěn)與姚穎兒相視一眼,不知這呂良文虛實。
不多時,店家小二呈上飯菜。
呂良文試探了半天,也沒探出程家毛病,便不再多問,招呼大家動筷用飯。
程家人不敢貿(mào)然出手,按下心中猶疑,只等摸清呂良文底細,再做打算。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呂良文時不時撇一眼宋婕,見她抱著熟睡的孩子悶頭扒飯,全沒有上次他在隔間聽到的熱鬧。暗道自己這個外人壞了氣氛。
姚穎兒經(jīng)著方才幾句話,對呂良文上了心。見他時不時的留意宋婕,總以為他在看宋婕懷里的小寶,一顆心高高提著。
飯畢,眾人客客氣氣恭送縣太爺。直看著烏木馬車行遠了,才長舒一口氣,
“誒喲~這一頓飯,可把我憋死了,飯菜咸淡都沒嘗出來?!彼捂甲畈荒蜔┚兄敗?p> “你還說呢,我這牙卡主了,都不敢剔,趕緊的收拾東西回家!”
上館子,下館子,不如家里一碗面結(jié)子。
林氏領(lǐng)頭往萃珍樓后院兒去。在那兒,停了他們一伙兒六輛車架。五輛牛板車塞得滿滿當當,雞鴨魚鮮、糧油佐料什么都有。
宋婕看著這些年禮,有些納悶,難道這青州的雞鴨也算土產(chǎn)?
錦緞帷幔大馬車載了宋婕婆媳和姚穎兒母女,當先一個出城家去。大壯則跟著后頭牛車押貨,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了泉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