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走后,裴珬手握紫砂茶杯,既不飲茶,亦不放下,只呆呆望著草簾外的街景出神。
隔絕外間的簾子被突然掀開,她一驚,杯子里的茶水濺到手背上,白皙的皮膚頓時通紅一片。
“姑娘沒事吧?是小的冒昧了!”
小二手足無措,手里只有一張破抹布,身子側著,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裴珬默默將手收進寬大的袖子里,目光平靜,并沒有不悅。
“無礙,小二哥有事嗎?”
小二知曉她和善,略放下心,但一想到她背后的家族,仍舊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姑娘剛進門一盞茶的時間,鳳凰閣那邊就來人請回了,小的是見著之前那位客人走了,才上來知會姑娘的?!?p> “我知道了,她們可有說是閣里出了什么事嗎?”
小二默了默,想看她的神情,卻因為白紗看不真切。
“聽說是當家那位回來了,急著見您呢?!?p> 裴珬沒有回話,反倒是伸手掀起窗邊的簾子,她斜斜地從露出的一角望出去,正好能看見不遠處的街角,被看熱鬧的人圍出一個圈,在原本熱鬧的集市里顯得有些突兀。
“那些人又來了?”
小二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她說的是街口那些販賣奴隸的人。
“來了有一會兒了,姑娘要是不喜歡,下次換個雅間,便看不到了?!?p> 裴珬擺擺手,丟下茶錢,兀自走了。
出了南風閣,便有幾人迎了上來,且皆是姿色上佳的女子,一個個低眉順眼,看上去對裴珬很是恭敬。
“姑娘,莫讓家主等久了?!?p> 其中一個女子大概是她們中間管事兒的,站在最前,腰間還系著不同于別人的紫色腰帶。
幾人將裴珬圍住,只留下一個缺口,雖說是請,卻沒給她拒絕的權力。
“我還有些事,你們先回吧。”
“家主還在閣里等著?!迸犹岣吡艘粽{。
裴珬索性懶得理她,推開其中一人,向著之前觀望的街角走了。
被推的女子向前走了兩步,心里有氣,卻也只能忍著不敢發(fā)作。
“蕪菁姐姐,她這般是不把家主放在眼里了!”
“住嘴?!笔忀祭淅淦沉四桥右谎郏葑猿?,“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話不該說,心里要有數(shù)?!?p> 那女子認了錯退回隊伍里,不敢再多言。
裴珬本想讓她們知難而退,卻不想蕪菁帶著人跟上她,且只在她身后八尺處,既不進也不退。她正為此苦惱,不料路邊突然沖出一人,抱住她的腿開始哭嚎。
“這位好心的姑娘救救小女子吧!這些人販子都不是人啊!姑娘若不救救奴,奴便要被他們打死了!”
裴珬大驚,本想退開,奈何那人力氣太大,竟讓她連挪動一步都做不到,就在她為難的一瞬,路人都圍了上來,其中還包括人販子和蕪菁。
“這年月做個生意不容易,但你們自己的人若是管不好,便由我來。”
只見蕪菁手中玉笛輕輕一挑,那個抱住裴珬的女子便被掀翻,直滾到人販子頭兒的腳邊,隨后被人販子手下的人押住。
人販子頭兒沖著蕪菁抱拳行禮,臉深深埋進陰影里,在這涼爽的清晨額角甚至冒出了汗珠,看樣子對她很是忌憚。
“此等小事不敢勞煩蕪菁姑娘,今日使珬姑娘受驚,是小的的過錯,望姑娘看在小的初犯,莫與小人計較?!?p> 他說完還作勢要去打那個畏畏縮縮蹲在地上的姑娘,但蕪菁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不過做個樣子。
“今日若是算了,日后豈非人人都敢欺我鳳凰閣?”玉笛握在蕪菁手里,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敲著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鳳凰閣失了顏面是小,賠了裴家的面子,可就不是你我一句計不計較的事兒了?!?p> 聽她提起裴家,人販子頭兒直直跪了下去,此刻也管不了周圍圍觀的人有多少,今天的事怎樣了結到頭來還是蕪菁一句話的事兒。
但蕪菁的態(tài)度已經明了,他只能另辟蹊徑。
“珬姑娘,這丫頭莽莽撞撞不知自己沖撞的究竟是何人,但本無惡意,姑娘心善,便放小的一條生路吧?!彼f完狠了狠心,一頭磕在堅硬的路面上。
裴珬這才穩(wěn)了心神,去看那個沖撞她的女子。
那是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姑娘,臉被涂的黑乎乎的,已看不清容貌,但看體格不似尋常奴隸瘦弱,衣衫破爛處露出來的手臂皮膚細嫩,想必被賣到丹頤來之前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許是家道中落,方流落至此。
但最吸引裴珬的還是她那雙璨若星河的眼睛,明明方才還哭嚎著讓自己救命,現(xiàn)在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是不卑不亢的坦然。
這個人,也許就是她一直在找的。
蕪菁瞥見裴珬的面色沉靜如水,倒也沒有說話,玉笛在她手里握的久了,沾了她手心的暖意。
“別的倒是沒事,但我想買下這姑娘,可否?”
裴珬突然開口,人販子頭兒與那乞丐般的奴隸皆是一愣,就連蕪菁手上的動作也頓住。
“怎么?難道是我買不起?”
看著裴珬和煦的笑意,人販子頭兒方緩過神來,沒想到今日這出是福不是禍,還能做成一筆生意,頓時喜笑顏開。
“當然不是,姑娘愿買,是這丫頭的福氣。”
他手下人亦會看臉色,趕緊將押住的人放了,那姑娘立馬跑到裴珬身后躲著,怕她后悔,想去拽她的衣角,卻又想到自己手臟,猶猶豫豫之間,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裴珬伸手找錢袋,但懷里空落落的,她才想起將錢袋給了徐來,于是只好望向蕪菁。
蕪菁無奈,兩步踱到她身邊,將錢袋放在她手里的同時,也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姑娘可要想好了,裴家不缺錢,但花錢買個死人,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裴珬握住錢袋的手驀地收緊,她看向蕪菁,還是那張冷冰冰的臉。
“你莫忘了,她是裴家家主,但我才是鳳凰閣的主人。”
蕪菁微愕,只見裴珬毫不猶豫地將錢袋拋向人販子頭兒,眼睛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人我要了。”這句話卻是故意沖著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