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茶水澆了裴思錦滿手,她卻覺得燙的灼人。
“小珬,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彼哪抗獠浑x裴珬,拿出懷里的手絹擦手,沾了兩手茶香。
裴珬渾身無力,在被子里蜷成一團,只露出小半張臉,警惕的看著裴思錦。
“你欠我一個解釋?!?p> 話題總算轉入正軌,裴思錦知道這是橫亙在她們之間的高山溝壑,躲不過,繞不過。
“朱康劉氏與你說了什么?”
“他們說了什么都不重要,我想聽你親口說?!?p> 裴珬緊咬著下唇,倔強的讓人心疼。裴思錦將說出口的話便那樣卡在喉嚨里,幾次欲言又止。
“思錦,這不像你。”
聽見這聲“思錦”,裴思錦一笑,卻比哭難看。
“你許久沒這樣喚我了。”
她早已改口“家主”。
裴珬嘆了口氣,撐著坐起來,臉頰上有淡淡的紅暈。
“你讓人縱火,毀尸滅跡?”
裴思錦搖頭,“不是我,紫英自作主張,我已收回她手中玉笛?!?p> “昨日為何罰了蕪菁,將玉笛隨便給紫英?”
“蕪菁有事會離開閣里幾日,我總得找個人來看著閣里的事?!迸岖椫?,蕪菁是被遣去北乜清河,查探蘇昑昱身份去了。
“你一向喜歡蕪菁那樣聰慧的,紫英眼界太小,只會給你找麻煩,你不會不知。”
裴思錦笑的無奈,有疲倦的意味,“有時麻煩并不是壞事?!?p> 裴珬皺眉,“我愈發(fā)看不懂你了?!?p> “小珬,你昨日看那姑娘的眼神,叫我難過?!?p> 裴思錦一張偏英氣的臉,硬生生讓裴珬看出了可憐的樣子。可她哪有什么可憐呢?就算有,又哪里輪得到自己來問。
裴珬忽然覺得這樣若無其事的對話于兩人而言都是一種煎熬,與其躲在鍋里溫火慢燉,何不灑脫一些,自個跳到火堆里去呢?
“是你收買劉氏給父親下毒嗎?”這本才是她最想問的。
裴思錦歪了歪頭,雖是笑著,臉上卻無血色,她皮膚天生的白皙,此刻更是與大病初愈的裴珬不遑多讓,“小珬希望得到什么樣的回答?”
“我不知道,但你說是,我信,你說不是,我也信?!睂@個人,裴珬始終心軟。
裴思錦默了默,或許是為了這樣一句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勇氣也消失殆盡。
“是。”她說了實話。
與其欺騙一陣子,她更希望兩人能坦誠一生,哪怕余生裴珬都不會再原諒她。
裴珬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很快就雙眼通紅,面容扭曲,貌美如她也顯得猙獰。她花了很大的力氣去忍住哽咽,幾乎耗盡她的生命,可在殺父仇人面前,總不能先輸了氣勢。
“我知曉了,你出去罷,我想見阿秀?!?p> 裴珬的反應比裴思錦預料中鎮(zhèn)靜的多,似是兩人分離的越久,就越生疏,亦或從前裴珬心里有她,可現如今沒有了,所以成了不認識的陌路人。
裴思錦沒走,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不愿離開。
“你不恨我?”
“恨?!焙敛华q疑的回答。
裴思錦卻莫名開懷,至少還有恨。
“我等你來為裴復報仇。”
“我不會的。即使會,也不是現在,不是我還寄居在屬于你的裴家的時候。”
裴珬很清楚自己兩袖空空,哪怕是從前裴復在世時,千恩萬寵,都不過是頂著一個“侄女”的名頭。就算今日裴思錦將她掃地出門,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她今日仍能坐享的屬于裴家的一切,已是這位年輕家主的仁心。
可她從未覺得自己貧瘠,也不懼怕離開裴家,她姓裴,只消自己心里清楚就好,無需金玉框裱,這是她唯剩的骨氣了。
“小珬,你總使我驚喜?!?p> “你又何嘗不是呢?我原以為你做了裴家這么多年的小姐,多少對父親有些敬重?!?p> 裴珬的話已有些刻薄,她這些年早沒有年幼時牙尖嘴利的俏皮樣,裴思錦曾為此苦惱許久,今日她熟悉的裴珬總算回來,卻是因為對自己的恨,命運總喜歡繞這樣無趣的圈子。
“小珬,你是他的女兒,理應受盡寵愛。裴復一生都在為讓裴家脫離丹頤皇室而活,我的確敬重他,可我不會原諒他。裴家于你是家,可于我,只是血腥的修羅場?!?p> 裴珬忽然想起從前的日子,她似乎從沒有什么憂慮,父親慈愛,總將最好的絲織綢緞,金銀翡翠捧到她面前。她很少能見到裴思錦,即使見到,裴思錦也多是在練劍,她那時年幼,正是玩心大的年紀,裴思錦不知為她受過多少罰,裴家家訓嚴苛,每每落了一身傷,不損筋骨,卻血淋淋的疼。
她從未聽過裴思錦的抱怨,自己竟也憑著一句喜歡放肆了多年。
“即使如此,我亦不會原諒你,否則便是對不起父親養(yǎng)育之恩?!迸岖椚绱说?,卻更像是試圖說服自己。
裴思錦亦笑的坦然,“小珬,我從未想過要你的原諒,瞞著你,也只是希望你的余生能恣意快活。我已身陷在這泥沼中了,但你不同,裴復將你高高舉起,不沾這泥潭的半點腥味兒,你尚有掙脫裴家高飛的機會?!?p> “我會的,我總會到天高地遠,你們都找不著的地方去?!迸岖椧е?,她只有在委屈或是說謊時才這樣。
“這樣就好?!迸崴煎\沒有戳破她的謊言,反而欣慰一笑,“我去叫阿秀過來,祀水節(jié)臨近,你得好好養(yǎng)身子?!?p> “等等!”裴珬匆忙叫住轉身欲走的裴思錦,著急的幾乎跳下床,“那個與父親的死相關,在宮里籌謀掌控大局的人是誰?”
裴思錦頓住,眉頭第一次皺起來。
“小珬,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p> “是誰?!”她執(zhí)意。
但這一次裴思錦沒有隨她得意,她既說不出謊,舍不得欺騙裴珬,便只好沉默離開。
“裴思錦!”
裴珬在喊她的名字,聲音凄厲,裴思錦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將自己拉向更加黑暗的地方,她甚至覺得呼吸困難,可從離開裴珬的房間到離開鳳凰閣她都沒有回頭,只因她知道,她們之間早無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