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眼兒與針眼兒
且說王夫人聽了王善保家的與周瑞家的話,決意趁著賈母不在,徹底地肅清大觀園。想到這里,她便回過頭來對鳳姐自怨道:“真沒想到,咱們家竟然還有這樣的精怪。只是現(xiàn)如今,我的精神頭倒是越發(fā)的短了,不管怎么說,明日我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鳳姐見王夫人正在怒火中,又忌諱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心里雖然有些替晴雯叫屈,此時倒也不好開口,只好低了頭,口中諾諾地答應(yīng)著,心里卻另有了主意。
王夫人又和王善保家的商議了好一會兒,方才敲定晚間搜園的方案。待王夫人與王善保家的離開之后,鳳姐便悄悄叫來平兒,對她耳語幾句,并小聲兒叮囑道:“你將前兒才得的那些東西帶上,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奉老太太的話,去瀟湘館給林姑娘送東西!”平兒聽了,連忙點了點頭。
卻說此時,黛玉正在屋子里看著雪雁與春纖排開桌椅,又從幾個小陶瓷罐子里弄了些南邊的醬菜出來,分別盛在了幾個小碟子里?!斑@幾壇子醬菜,還是之前璉二奶奶讓人送過來的?!毖┭阈Φ馈!肮媚?!”紫鵑也笑著打開食盒的蓋子?!敖袢粘藥讟臃堇猓咸€讓奴婢給姑娘捎來一碗胭脂鵝脯,一碗酸菜魚片湯!”
“還是老太太最疼姑娘!”春纖掩口笑道?!翱刹皇牵咸拦媚镞M(jìn)來胃口不大好,每餐飯都吃不了多少,所以才讓我將這兩樣菜送來。這胭脂鵝脯,還是酸菜魚片湯,聞著就讓人直流口水,胃口大開!”紫鵑一邊笑著,一邊將飯菜一一取了出來,整齊地放到小桌子上。
“那幾樣怎么都是素菜,一點子的葷腥也沒有?”雪雁皺眉問道?!澳菐讟佣际欠堇?!”紫鵑幽幽地嘆道。“不用說了,肯定又是那邊兒的意思!”雪雁憤憤地道?!八懔?。外祖母不是送了兩樣葷腥過來嗎!”黛玉無奈地嘆道。“姑娘,剛剛我回來的時候,在外面遇到玉釧兒了!”紫鵑悄聲道?!坝疋A兒,她不是太太那邊的人嗎?”春纖奇道?!八那母嬖V我件事,今兒太太去了二奶奶那邊兒,叫咱們這幾天小心些,今晚怕是會有大事要發(fā)生!”紫鵑小聲地道。
“大事?能有什么大事?”雪雁訝然?!爸澳敲倒迓逗蛙蜍咚皇鞘拢俊摈煊窭湫Φ?。主仆幾人正在閑聊,只聽小丫頭在門口問道:“姑娘,平姐姐替二奶奶來給姑娘送東西!”黛玉聞言,不由得莞爾,不管是在賈府,還是在大觀園,除去外祖母,寶玉之外,也就鳳姐兒還有些真情實意。只不過,自己倒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自己倒確實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與她爭這當(dāng)家奶奶的職位!想到這里,黛玉不由得撲哧一笑。
這賈府的家有什么好當(dāng)?shù)??下人的?shù)目比主子多出這么多,而且大多數(shù)都并非善類,這整個府里,怕是除了外祖母與鳳姐兒之外,還真找不出幾個能鎮(zhèn)壓得住的。特別是那些有些個體面的,比如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這兩個是為首的。還有她們手下的那些蝦兵蟹將,一個個盤根錯節(jié),相互勾結(jié),互為依仗。正在她暗自嘆息的時候,卻見紫鵑已經(jīng)笑著,將平兒請了進(jìn)來。
“林姑娘,我們奶奶讓我給姑娘送點子?xùn)|西來!”平兒溫婉地笑道?!斑€是二嫂子最好,時常記掛著送些稀奇的東西來!”黛玉抿嘴笑道?!耙膊皇鞘裁聪∑娴臇|西,不過是二爺出門辦差的時候,順道捎回來的,倒是難得正好合了姑娘的胃口!”平兒笑道。
“那今日二嫂子又讓你送的是什么?!”黛玉笑道?!笆悄线厓旱男♂u菜。奶奶聽說姑娘這里沒有了,所以才特意叫我給姑娘送來!”平兒笑道。口里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東西緩緩地放了下來,紫鵑與春纖好奇地湊過去,仔細(xì)地瞧了瞧,倒是足足有一小壇子。黛玉見了,不由得輕嘆道:“竟然是羅漢齋的,怪道我之前總覺得,這口味怎么這么熟悉!”“林姑娘,我們奶奶還有件事!”平兒一邊說著,一邊不放心地看了看門外。
紫鵑見狀,便知道平兒定然有十分要緊的話,想要對自己說?!把┭?,你去把前兒姑娘做的薔薇硝給平姐姐包兩份出來,一份給二奶奶,一份給平姐姐!”她想了想,便轉(zhuǎn)過頭去,對雪雁笑道。雪雁自然知道紫鵑話外的意思,連忙答應(yīng)著去了。紫鵑便順手拿了自己的針線籃子,又拎了只小凳子,自個兒坐到門口去了。平兒見了,心里不由得十分感嘆,這整個賈府里面,也就林姑娘這里這般風(fēng)平浪靜,可見林姑娘是如何對待她身邊的下人的。
不像府里其他人那般,一個個不狐假虎威,為所欲為,不鬧個雞飛狗叫不算。想到這里,平兒心里不由得暗自贊嘆一聲,隨即方才小聲地湊到黛玉耳邊,將鳳姐要她轉(zhuǎn)告的話細(xì)細(xì)說了。末了,方才小聲道:“其實這事兒都是周瑞家的與王善保家的鬧的。奶奶讓我借給姑娘送東西來的機會說一聲,讓姑娘今晚小心些,可千萬別著了他們的道!”黛玉聞言,心里倒是十分感嘆鳳姐的心意,若非她及時派平兒來知會一聲兒,只怕自己真的會被那幾個刁奴給歪派一通,到時候,自己可就真的是跳進(jìn)黃河洗不清了。
哼!自己這個二舅母倒是真會找自己的碴兒。想起剛來這府里的時候,她就私下里背著外祖母,對自己三番幾次地警告過。如今倒是越發(fā)的過了頭,竟然想借著找東西的借口,想要搜查自己的屋子,她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只是自己卻也不是那么好欺負(fù)的,能讓人可以隨意搓圓捏扁。自己雖然是借住在這里,即便是沒有父母庇護(hù),自己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回敬”。哼!既然你先如此不慈,那也就別怪我這個做晚輩的不敬了,想到這里,黛玉心里不由得冷冷一哼。
送走平兒之后,黛玉皺了皺眉頭,計上心來:“紫鵑,你將咱們屋子里的那些擺設(shè)全都收了,就換成平日老太太給的那些?!弊嚣N愣了愣,隨即答應(yīng)著去了?!按豪w,你讓小丫頭們盯著怡紅院那邊,只等哪里鬧起來之后,你就抄小路去找老太太!”春纖干脆地答應(yīng)了聲,徑直去了。黛玉想了想,回過頭來又看著雪雁道:“雪雁,你把上次寶玉落在咱們這里的荷包找出來,就放到咱們書案上!”
“姑娘…!”雪雁不解地看著黛玉。在這緊要關(guān)頭,姑娘不是應(yīng)該避一下嫌嗎?怎么這會子反倒讓她把那荷包給找出來,而且就放到顯眼的地方去?“既然二舅母這么急著想抓我的小辮子,那我若是不上趕著配合一下,怎么對得起她?!”黛玉冷笑著道。雪雁了然地點了點頭,既然黛玉已經(jīng)有了主見,她也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膽了。
看著雪雁將寶玉之前那只愛若珍寶的荷包從箱子里取了出來,黛玉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幽幽地來到妝臺邊,那上面有兩只專門存放首飾的匣子,一只是這屋子里本就有的,是她外祖母親自替她準(zhǔn)備的,自然了,那里面的首飾也是老人家精心為自己的外孫女千挑萬選的,而另外一只匣子,卻是自己打揚州隨身帶回來的,至于那里面的東西…黛玉略微遲疑了下,將那匣子輕輕地打開,順便將那壓在最下面的東西取了出來,而她的思緒卻又恍如回到了那一年,她奉父命回?fù)P州的時候。“玉兒,這道旨意你一定要收好!”
“父親…?!”“這是一道婚姻自主的旨意,將來無論你是否能與寶玉在一起,無論你外祖母能否長久地護(hù)著你,這道旨意對你,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切記,除非萬不得已,一定不能輕易讓人給發(fā)現(xiàn)!”“父親放心,女兒記住了!”父親說得極對,這道婚旨至關(guān)重要,不到一定時候,是萬萬不能公諸于世的。雖然她知道,寶玉心里只有自己,雖然她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愛愛護(hù)自己…可是這一切并不代表,府內(nèi)其他的人也是如此,譬如,自己這位舐犢情深的二舅母。說什么找東西,說白了,不過就是想著法子,變著法兒,想要從自己這里搜出些什么東西來。
好在自己素日里就十分謹(jǐn)慎,雪雁和紫鵑平時也都小心,自己院子里才會如此風(fēng)平浪靜的,不至于鬧出什么事情來。可是寶玉那邊,就很難說了…襲人自然是沒什么事的,可是別的人就不好說了。黛玉眉頭微蹙,心里有些替寶玉擔(dān)心起來,寶玉那性子,她心里再清楚不過。縱然是他有心替晴雯辯護(hù),怕只怕,到時候只怕會越描越黑,讓晴雯將這狐媚惑主的罪名給坐實了。晴雯雖然原是外祖母身邊的人,可是就因為她與鴛鴦紫鵑等人不一樣,這等級不一樣,所以即便是外祖母有心袒護(hù),只怕是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