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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踏斗

第四零章 大犬頭夼高高掛(終)

摘星踏斗 張重明 4187 2020-12-14 02:14:05

  沒有什么事能真的密不透風(fēng),只要做了,就總有被翻出來的一天。

  被披露秘密已經(jīng)令人難過,然而,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一件事只要做時無人看到,就自動被歸到你的秘密里。

  哎,再怎么光明磊落,也敵不過人心揣摩。

  小公子不蠢,非但不蠢,反而異常聰明。

  范大堂主受傷,他被關(guān)了禁閉,沒幾日,李蓉蓉就做主將他放了出來,只是不許離開滄浪堂。

  一個普通幫眾,害一位堂主險些丟掉性命,懲罰竟如此之輕?

  小公子猜得出,有人想害他,也有人想保他,此時雙方角力,正達(dá)到平衡,宛若暴雨前的短暫平靜,云重些便大雨傾盆,風(fēng)勁些便撥云見日,不到最后誰也猜不真切。

  消停了幾日,白氏兄弟還是來了,眾人紛紛聚到議事大廳。

  布雨郎君白犀,浪里蛟白鳳,二人均是火船幫的堂主,此番帶著龍王令,高居主座。幾位堂主及各堂主事分坐兩側(cè),后面林立著赳赳兒郎。

  楊虎災(zāi)、東風(fēng)惡、費霖不甘寂寞,也都隨李夜墨來湊這個熱鬧,在李夜墨身后站得筆直,高挺著胸膛,一臉的肅穆。

  白氏二人先是斥責(zé)顧飛卿玩忽職守,借酒撒潑,大敞院門,放進了銅羅漢吳棲鳳,害苦了滄浪堂范堂主。

  顧飛卿連連點頭,二人說一句,他便應(yīng)一句,好似小雞啄米,光棍得全都認(rèn)下。

  當(dāng)日酒宴,眾目睽睽下,前因后果清晰無比,除了不是故意為之,他實在也沒什么好申辯的。

  對于害了小龍女的叔叔,顧飛卿始終心中有愧,若是受些處罰,能令小龍女寬慰,倒也心甘情愿。

  二人又斥責(zé)顧飛卿居心叵測,加入火船幫,不是本意,另有圖謀。

  顧飛卿瞧著李蓉蓉,一雙桃花眼波光粼粼,輕搖紙扇:“確有圖謀!”

  “所圖可是于火船不利?!”

  “所圖確實不是對火船有利,可也看不出有什么害處……”

  “所圖是何?”

  顧飛卿背過身子,慢慢踱步,一步一句道:“圖個知好色,慕少艾!圖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胡說八道!”

  白鳳逼問道:“你來火船幫是受何人指示?你與九江門可有往來?”

  顧飛卿收起輕浮模樣,“無人指示,無有往來!”

  白氏二人大怒,提起顧飛卿小盟主會上與鄭天養(yǎng)眉來眼去,駐守青石街的前夜,又寄書信到九江門,隔日借口酒勁,大開門戶,放進吳棲鳳!

  李夜墨聞言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顧飛卿這不著調(diào)的家伙,會是九江門的奸細(xì)?轉(zhuǎn)又搖了搖頭,這廝家財無數(shù),唯一所好便是小龍女,九江門憑什么能讓顧飛卿做奸細(xì)?

  想到這,李夜墨沖李蓉蓉輕輕搖頭示意。

  李蓉蓉看到了,卻定睛看著臺下,一言不發(fā)。

  “顧小公子,替你送信的兄弟已經(jīng)全都認(rèn)了,你還要怎么狡辯?”白犀輕蔑發(fā)笑。

  顧飛卿聳聳肩,雙手一攤,“我怎么狡辯,這就要要看二位白堂主怎么污蔑了?!?p>  “污蔑?好哇,那你說說,你信寄給了誰?”

  “寄給了九江門銀菩薩……”

  “這你便是認(rèn)了私通九江門一事!”

  “寄給他又不是寫給他,只是叫他轉(zhuǎn)交,怎么能說私通?”

  “那你又要他轉(zhuǎn)交給誰?”

  “轉(zhuǎn)交給九江門三門主火麒麟葉斷山……”

  白鳳哈哈大笑:“小公子不會是覺得經(jīng)人轉(zhuǎn)交,這信便不算你寫的了吧?”

  顧飛卿一副看白癡的表情:“當(dāng)然不是,你說我私通,難道不問問信里都寫了什么?”

  白犀厲聲道:“不用問,你寫的東西,都打在范堂主身上!”

  李蓉蓉打斷道:“還是說說吧,小公子,你可還記得清,你信上寫了些什么?”

  “一輩子也忘不掉!”

  顧飛卿道:“蓉蓉,我信里只有七個字:江冮亡工點點?。 ?p>  李蓉蓉叫小廝捧來筆墨紙硯,顧飛卿當(dāng)眾又寫了一遍。

  白犀道:“你為何要寫這句,里面又有何意義?”

  顧飛卿掩嘴大笑:“九江門幾日里連死了兩位堂主,難道不是點點稀嗎?”

  白氏二人不信,非要顧飛卿解釋:他為何要寫這一句,為何還要送給火麒麟。

  此事若是旁人做了,那都是自尋死路,唯有顧飛卿仰仗祖宗蔭庇,無人敢向他出手,做便做了,可即便如此,也顯得過于愚蠢了。

  顧飛卿看著李蓉蓉眉開眼笑,“說來話長,蓉蓉,你想聽我解釋嗎?”

  李蓉蓉臉色微變,又極快的恢復(fù),繼而輕輕點頭。

  顧飛卿便從與小龍女野店初遇,嘉陵江放魚惹禍,幸蒙搭救,自此心弦觸動,一往而深。小盟主會,平生所做之最勇敢事,慶功宴上,說廂房提前離場,酸楚郁結(jié)好似病狗。血氣難平,寫短信送九江門,笑九江堂主凋零。騎白驢駐守青石街,接風(fēng)宴失意醉酒,最終大開門戶害了范堂主。

  中間白氏二人不滿的打斷了幾次,只是問為何寫信,顧小公子倒講了好大一段故事,簡直莫名其妙。

  等小公子不管不顧得終于說完,李夜墨幾個人已經(jīng)完全懂了。

  東風(fēng)惡輕嘆道:“若是小龍女也有意,倒可以叫老子證個死媒,又是一樁好姻緣。”

  這話恰好叫易奢聽到,輕笑道:“沒得到都以為是寶,得到了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顆破爛珠子,不成姻緣是一個故事,成了姻緣是另一個故事,你沒辦法同時看完這兩個,所以也說不準(zhǔn)若有結(jié)局,是悲劇,還是喜劇?!?p>  東風(fēng)惡叫他噎了下,想反駁又不敢說。

  白鳳拍了拍桌子,不滿道:“說了這么多,你就是想說,你得罪九江門只為了什么狗屁感情?”

  顧飛卿愣了愣,然后仰天大笑,捶胸頓足,如癲似癡。

  世上怎會有這等蠢物?

  所有人心中無不飄過這句話,只是所見蠢物各有不同。

  白鳳擺手道:“我不信!這借口怕是小孩子都騙不過?!?p>  “哈哈,哈哈……說得對,小孩子都不會信這些了。”

  顧飛卿止住笑,看著李蓉蓉問:“蓉蓉,小龍女!你信不信?”

  李蓉蓉定是聽懂了的,作為一個女孩,作為顧飛卿的朋友,她當(dāng)然信!可作為子虛堂的堂主,她不能信。

  這是什么虛無縹緲的理由呢?虛浮的飄在空中,好比戲里走出的人物。

  哪怕說是為了黃白俗物,似乎都比這個理由更為可靠。

  所以李蓉蓉輕輕搖頭。

  李夜墨急道:“蓉蓉堂主,你怎么能不信???”

  易奢笑道:“夜墨副堂主難道信了?蓉蓉信或不信有什么打緊,重要的是小公子說了理由,卻拿不出證明這個理由的證據(jù)?!?p>  李夜墨霍然起身,爭辯道:“我可以為顧兄作證,小盟主會上他曾親口對我說過,哦,司徒盛也可以作證!”

  “可有物證?”

  李夜墨苦笑,這種事哪里有物證的說法,沉默片刻,李夜墨舉起左手,露出尚未愈合的傷口。

  “這個算嗎?小盟主會上,這個傷口本該留在顧兄頭上?!?p>  再看顧飛卿,此時面如死灰,她不信我,爭辯何用?

  顧飛卿慘笑一聲,向李夜墨拱了拱手,“多謝李兄了,顧某叫你失望了?!?p>  轉(zhuǎn)又向白氏二人,振了振衣袖,坦然道:“罷了,若我拿不出證據(jù)證明我所說的,若我把這些事都認(rèn)了,你們火船幫要怎么處罰我?”

  你們火船幫?此時,他已經(jīng)不把自己看作幫眾了。

  李蓉蓉心頭揪緊,裙擺被掌心汗水浸透,指甲都刺進肉里,仿佛一個重要的東西馬上就要被奪去……

  而且……而且再也回不來了!

  白犀道:“幫眾勾結(jié)外人,暗害堂主,該殺!”

  “你說的是尋常幫眾的下場,不是我的!”

  顧飛卿大笑道:“我是顧首顧飛卿的不肖子孫,太爺爺恩義遍施江湖,如今的武林泰斗,哪個不曾受我太爺爺恩惠?我是顧家的小公子,富可敵國,家私無數(shù),一條小金魚,就能調(diào)動天下銀錢,劍仙也能砸下一尊來!”

  顧飛卿手指在各位堂主臉上一一點過,輕蔑道:“就算我勾結(jié)外人,就算我暗害堂主,本公子倒要看看,你們誰敢殺我!”

  眾人陡然安靜,一時間針落可聞。

  李蓉蓉頭腦一片空白,適才顧飛卿的手指并未跳過她:是了,她也是火船的堂主,對他來說也只是火船的堂主了嗎?

  白鳳笑道:“是啊,若是你,驅(qū)逐了便是,畢竟……顧首對我們火船也曾有過恩惠嘛。只是從此,不許你再邁入火船幫一步?!?p>  顧飛卿最后看了眼李蓉蓉,秀眸中的挽回,終究什么也留不住了。

  “呵,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小公子嘆了三聲,決絕轉(zhuǎn)身,大步離去,不曾回頭。

  李夜墨擔(dān)心顧飛卿出事,慌忙跟出去,只是馬上被顧飛卿趕了回來。

  小盟主大好前途,何必趟顧某這渾水,天大地大,不止嘉陵江一條江,也不止這里會有一個小龍女……

  李夜墨安慰他小龍女身不由己,若真能忘了便忘了,若不能忘了,還要說個清楚才好。

  顧飛卿道:“李兄,你是個好兄弟,拜托幫我轉(zhuǎn)達(dá)小龍女,花花大少顧飛卿的一百九十六房老婆,沒她小龍女的份啦!”

  李夜墨連連點頭,雖然……明知道他說的是假的。

  滄浪堂外堵了不少閑人,都在等著看火船幫的熱鬧。

  顧飛卿一把推開眾人,大喊道:“等什么等什么!今天可看不到顧小公子人頭落地!”

  有好事的問道:“公子,里面審的可是那位愛惹禍的小公子顧飛卿?”

  “正是在下!”

  顧飛卿一點自己的鼻尖,“顧某人私通九江門,暗害火船堂主,我就站在此處,問天下誰敢殺我!”

  眾人一見小公子好似瘋了,紛紛避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小公子現(xiàn)在哪里去?”

  顧飛卿茫然片刻,忽然笑道:“事情辦妥,該回九江門了!”

  小公子走在前面,眾人遠(yuǎn)遠(yuǎn)跟著,都想去看這份熱鬧。

  顧飛卿先到銀菩薩吳珂堂口,一通砸門呼喊。

  吳定蟬與吳珂早就收到消息,對這個打不得罵不得的活寶無可奈何,緊閉院門,由著他胡鬧。

  顧飛卿吵了一陣,見始終沒人出來,也沒了興趣。

  有人建議道:何不去九江門總舵?

  顧飛卿恍然,掏出幾張銀票,從附近商戶那買了輛牛拉的板車,又從酒樓里買來幾壇好酒、幾碟好肉,鋪在板車上,一邊吃喝一邊悠悠向九江門總舵過去。

  牛車走得慢,好事的人都步行跟著,走了半天,日頭已經(jīng)泛紅,終于到了九江門的總舵。

  青磚白瓦,庭院深深,石獅威武,朱門緊閉。

  眾人不禁惋惜,九江門好歹也是三幫三派,怎么就怕了顧家?

  顧飛卿已經(jīng)醉了七分,拎起酒壇站在牛車上,身形搖搖晃晃,“葉門主,我與你陰謀勾結(jié),暗害葫蘆山范亦,如今東窗事發(fā),本公子被火船幫趕了出來,你緊閉門戶,也不肯見我了嗎?”

  “九江門三位門主,十三座堂口,個個龜縮不出,背信棄義,沒有一個英雄!”

  “你們是怕了火船幫,還是怕我顧家?”

  “九江烏龜,有沒有和本公子出來對質(zhì)的,九江烏龜,我這么罵你們,誰敢拿下本公子項上人頭!”

  “誰敢殺我!誰敢殺我……”

  他每罵一句,眾人就喝一句好,熱鬧非凡,只是院門始終不曾打開。

  時間久了,顧飛卿倦意上來,睡倒在板車上。

  牛沒了管束,自顧自信步亂走。

  眾人都知道車上是顧家的小公子,茬子很硬,沒人想找他的麻煩。

  小公子背火船罵九江,如今酣睡在破爛板車上,想對他發(fā)善心加床被褥的,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怕不怕兩大幫的怒火。

  如此,人人避讓,任由牛車在閬中城里游蕩。

  夜?jié)u漸深了,眾人意猶未盡,也都紛紛散去。

  牛車走到一處小巷,牛忽然止住步子,睜大了的眼睛里滿是疑惑,今天,第一次有人攔它。

  “小公子,你今天說什么來著?”

  顧飛卿揉著惺忪睡眼,“什么說什么?”

  “哦,就是你在門外喊的。”

  顧飛卿定了定神,笑道:“他們就派了你一個臭魚爛蝦?”

  “是,就我一個。”

  “我說九江烏龜,誰敢殺我!怎么,你敢?”

  “咦,什么?”

  “誰敢……”

  噗!

  月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牛舔了舔嘴角的猩紅,搖頭晃腦,蹄子在青石板上輕輕交錯:是彩虹嗎?

  悼詞:

  乍醒推門驚裹衣,香園蕭索顧非卿。

  春來不往桃花處,夢中常忘故人疏。

  幽途茫茫緣何路?江水湍湍盼鯉魚。

  燭花落盡無一字,夜燒紅箋嘆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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