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了幾日,李夜墨和客棧結(jié)清了費(fèi)用,準(zhǔn)備先前往翠屏山,確認(rèn)師父和師弟們是否還活著。
浮陽城距離翠屏山也不遠(yuǎn),若是鐘曉活著走出了陽頂峰,那里還有一個她一定會在意的老人。
走出永安鎮(zhèn),外界正飄蕩著濃厚的大霧,時間尚早,一路上都看不見有什么行人。
只有前方不遠(yuǎn)處,響著清脆的馬鈴聲,聽著應(yīng)該是三匹馬,馬主人沒有催促的意思,慢悠悠地趕路。
李夜墨也不急,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一邊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后面。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霧氣中隱隱有兩團(tuán)微光。
前方傳來驚喜聲,“嘿,三弟,是家酒館!那瘋婆娘不知道逃到何處去了,又碰上這大霧天,咱們先飲些酒暖暖身子,等霧氣散一些再追吧!”
“是啊三弟,這酒館看名字就知道是有好酒的?!绷硪蝗艘彩钦Z帶欣喜。
過了一陣,最后一人才答道:“聽大哥、二哥的,小酌一些,不能喝醉。”
緊接著是三人下馬的聲音和小童歡喜迎賓的聲音。
李夜墨走近些,這才看清確是一家有些破敗的小酒樓,一根竹竿上挑著臟污的酒幡,下面掛著一對白紙燈籠。
酒樓敞開著門,門上牌匾寫著“云霧里”的字樣。
兩側(cè)柱子上掛著楹聯(lián),右邊寫的是“休提煩愁七八事,恨其月遮云外”,左邊寫的是“且飲濁酒兩三杯,待他雨后重明”。
月遮云外后還會有雨后重明的時候嗎?
李夜墨冷笑:花有重開日,重開已非昨日之花,總有人少年,少年已非相思之人,愁在當(dāng)下解不開,過去了連解的機(jī)會也沒了,所謂遺憾總是如此。
不等他繼續(xù)想下去,一個頭上梳著小辮,道童打扮的女童迎上來請他進(jìn)門。
里面的三位客人已經(jīng)開始點(diǎn)菜,很豪氣地讓店家端最好的菜,最貴的酒上來。
店里沒有小二,除開女童和另一個與前者一般大的男童,只有一個矮胖的掌柜。
掌柜親自抱了兩只青瓷瓶小跑過來,汗汲汲的胖臉泛著微紅,“客官擔(dān)待,小店主要賣酒,下酒菜只有剛煮的牛肉。菜雖然不行,酒保管您沒喝過,絕對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小店的特色酒叫做‘一碗青龍’,別說是人,龍喝了也要醉倒,乖乖在碗里盤著!”
三個客人也不在意什么下酒菜,沒等牛肉端上來,三人就分酒喝起來,皆是贊不絕口。
李夜墨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終于看清三位同行人的臉,也是熟人了。
白袍銀槍趙無雙,金眼豹薛成,鎮(zhèn)江蛟郭奉。
三人隨著天門風(fēng)生水起,算是江湖中最得意的人了吧,這般得意,喝水也是痛快的。
扎小辮的女童湊到李夜墨跟前,眨巴著大眼睛打量李夜墨臉上的疤,也不見怕的,問:“老爺爺,您要吃些什么?”
李夜墨手掌摸了摸女童的頭,“一碗肉,一瓶酒。”
“肉只有牛肉,酒已經(jīng)賣完了!”
“哦?他們喝的不是酒嗎?”
“是酒啊,是本店最貴的一碗青龍,一瓶就要十五兩銀子,本店一共剩五瓶,兩瓶賣給了他們,三瓶掌柜的自己留下,說有貴客要招待?!?p> 李夜墨看向一臉賠笑的掌柜,冷哼一聲,“店面不大,倒也是會看人下菜碟的,怕瘸子給不起酒錢嗎?”
李夜墨倒也不是很想喝酒,他從來不是一個嗜酒的人,只是心中有些憋屈,不愿多生是非,李夜墨囑咐小童端些牛肉來便好。
“一碗青龍”確實(shí)是少見的好酒,李夜墨坐得離趙無雙三兄弟有十幾步遠(yuǎn),濃郁的酒香也止不住鉆進(jìn)他的心里。
飛蒲草見多了今日的場景,遭人輕視,不被尊敬,別人都能有的,獨(dú)他得不到,好像天生就比旁人低賤,今日不過再來一次而已。
趙無雙有言在先,不許喝醉,三人只分喝了一瓶就停下來。
兩個哥哥目光在剩下的一瓶酒上來回打轉(zhuǎn),趙無雙嘆息一聲,喚來掌柜結(jié)賬,出門時,將那瓶酒放在李夜墨桌上,“老先生,不小心買光了所有的酒,這瓶算我們請您喝的。”
李夜墨抬起眼盯著趙無雙,他對趙無雙沒有惡意,可惜他如今這張臉,再溫和的目光也天然帶著幾分狠毒。
鎮(zhèn)江蛟郭奉一把將酒搶到自己懷里,拍著桌子怒喝:“死瘸子,你這是什么眼神?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趙無雙眉頭皺了皺,金眼豹薛成拉住要發(fā)作的趙無雙,大笑道:“三弟,你二哥性子直率,你知道的,別為了一個外人,壞了我們?nèi)说那檎x?!闭f著,將郭奉和趙無雙都拉出去。
三人出門,片刻馬鈴聲就遠(yuǎn)了。
掌柜的提著一只食盒走過來,胖臉上滿是恭敬,“老先生,肉還好嗎?”
李夜墨看不上這個勢利眼的掌柜,從懷里掏出銀錠拍在桌上,自顧自吃肉,并不理他。
掌柜的打開食盒,將三瓶“一碗青龍”排在桌上,又掏出一個粗糙丑陋的陶瓶,一只海碗。
“老先生,我這有頂好的好酒,您給嘗嘗?”
李夜墨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一碗青龍?我沒喝過,但已經(jīng)聞過了,確實(shí)不錯,但也還談不上頂好?!?p> “一碗青龍?”
掌柜的不屑撇了撇嘴,“那是喂豬的,我要請您喝的是真正的好酒!”
掌柜的把陶瓶放到海碗里,當(dāng)著李夜墨的面,把三瓶“一碗青龍”打開,倒在海碗中,用火折子點(diǎn)著。
淡藍(lán)色的火焰,舔舐著陶瓶粗糙如石粒的表面,簡直把“暴殄天物”四個字明晃晃掛在頭上。
十五兩一瓶的“一碗青龍”,放到任何地方都是極奢侈的美酒,和這小陶瓶比起來,居然只配當(dāng)做溫酒的燃料。
“掌柜的,你這酒,我有點(diǎn)不敢喝。”
“你怕?怕酒,還是怕我?”
“都怕,我更怕我付不起酒錢?!?p> 李夜墨慨嘆:“用‘一碗青龍’溫酒,你這小陶瓶里就算是水,賣一千兩我也要認(rèn)?!?p> “老先生,好眼光!不過你說錯了,我這陶瓶里的酒,說貴,貴到天上去,說賤,還真就和水一樣便宜?!?p> “怎么說?”
“本店的酒,數(shù)‘一碗青龍’最貴,十五兩了,出得起這個錢的必然非富即貴,可比起這陶瓶,嘖嘖……陶瓶里的酒說便宜,分文不取,但有一樣,非天下有數(shù)的人物不開封!”
李夜墨自嘲笑笑,“掌柜的,你眼拙,剛才走的三位里,白袍的是如今天門的堂主,那才是天下有數(shù)的人物……”
“非也,此類江湖上位者,如過江之鯽,我懶得去看!”
“這也不算?那你這酒我更不敢喝了,能喝的恐怕是金殿里的將相君王……”
“非也,此類朝廷肉食者,如恒河之沙,我不屑去瞧!”
“他們不配,我配?”
“你配,天下間有數(shù)的配!”
張重明
咕咕,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