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醒了。
寒翊云默默伸出手,擊中了她的昏睡穴,隨即低聲喊道:“龍奇,送她回隴州,立刻,不得耽擱?!?p> 龍奇一直隱在暗處并未走遠,聽見總舵主的傳喚,于是立馬走了過來,應道:“屬下……領(lǐng)命?!?p> 沒過多久,云嬸便親自傳來拜貼,原來是天玄府聶長風來訪,寒翊云的心里不禁泛起一絲波瀾。
天玄府……聶長風……終于還是來了。
寒翊云立即回房換了一身裝束,到了偏廳時,聶長風正坐在一旁的客座上飲茶。
從門外望去,那人約有七尺之高,身著天玄府的三品官服,面相英偉,一身正氣,不愧為天玄府首司尹齊的高徒。
此人手下斷過的案子,不下千件,而且樁樁件件都清清白白,有理有據(jù),號稱絕不曾冤枉一人,也從來沒有出過無頭懸案,故而除了御賜的“風字第一號”之稱,他還有民間廣為傳頌的“青天神探”一稱。
他此次前來,無非是因為之前的皇城暗殺一案,此案在皇上的面前雖然已算告破,但是他的心中必定留下了很多的疑點,依著他一貫的性子和辦案風格,不親自來將軍府里問問,只怕也不會死心。
聶長風見門外來人,隨即起身,抬手為禮,“想必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飛云將軍吧?!?p> 除了在京城盛傳的名氣外,聶長風也從他的兩位常駐京師的師弟口中聽過他的名號,今日首見,果然倍覺不凡。
寒翊云拱起雙手,還禮道:“聶大人,謬贊了,在下正是寒翊云?!?p> 聶長風立馬再次拱起雙手,行了一個初次拜見的隆禮。
寒翊云隨即抬起右手,指向廳中坐席,十分客氣地道:“聶大人,請入座?!?p> 不多時,兩人一同入座,寒翊云率先問言:“聶大人此番前來,可是為了日前的皇城一案?”
聶長風自是應聲一笑,“不錯。日前皇城一案,天玄府雖已拿獲兇手,但此案仍有些疑點,下官循例來問問將軍。”
他此時用的是“兇手”一詞,而非“真兇”,也就是說在他的心里,一直認為真兇尚未落網(wǎng),雖然陛下已經(jīng)了了此案,但是他并沒有放棄追查。
寒翊云淡淡一笑。
“大人客氣了,不妨直說,在下必當知無不言?!?p> “將軍當夜守在華陽宮,是奉了皇上的密令?”
“是。”
“下官有一點始終想不通,以將軍的身手,在華陽宮外就完全可以擊殺刺客,為何又要將刺客先引入禁林里,致使皇后娘娘差點遇險?”
聶長風斷案自成一派,素來先以惡看人,天玄府行事辦案也都是雷厲風行,有著屠夫手段,言語之間就更是難免會有不善之意。
寒翊云眉目輕輕挑起,“聶大人,你此言何意?”
聶長風端起桌上茶碗,只是嗅了嗅這里頭流出的茶香,并未入飲口中,隨后輕輕一放,淡笑道:“下官并無他意,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下官只不過是想替皇上找到真相,是清清楚楚,亦是完完整整的真相,而不僅僅只是一個注定逃不出天網(wǎng)的兇手?!?p> 寒翊云毫不在意地抿下一口茶,不禁笑了笑,“真相?大人想要的真相,其實很簡單,并沒有大人想得這么復雜?!?p> 聶長風質(zhì)疑地靠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深邃如夜的雙眸。
“真的只是下官想得復雜嗎?”
寒翊云亦然毫不畏懼地直視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淺笑,這是君子坦蕩蕩的笑。
看著這個笑,聶長風的心里不禁生起了猶疑,莫非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聶大人,你可知那夜的兇手有兩批。一批負責刺殺鎮(zhèn)國公主,而另一批則負責刺殺皇后娘娘?!?p> “的確,我曾有過懷疑,但我已經(jīng)查證過,他們確確實實是同一路的,都是兵部尚書遣派而去?!?p> “同一路不假,但大人絕對不知,刺殺皇后娘娘的兇徒只是備選,他們最重要的目標仍然是公主殿下。幕后真兇操控全盤,按理來說就算刺殺公主不成功,他們最終也能殺了皇后娘娘,只是沒想到,高武侯爺會突然出現(xiàn)?!?p> 說到此處,寒翊云心里也生出許多不解,高武侯爺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
這絕對不會是皇上的意思,而且幕后真兇統(tǒng)算全局,以他的心計,事前絕不可能走漏任何風聲,畢竟連他自己也是在禁林里發(fā)現(xiàn)刺客的異常,才突然察覺到的。
“將軍的意思是?”
“想必那夜我派人活捉的刺客,大人都已經(jīng)審過了?!?p> “是,但他們只是鳳凰谷的殺手,收錢辦事,審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p> 寒翊云不由勾嘴一笑,“的確,他們穿著鳳凰谷的夜行衣,大人心里也自然就認定了他們是鳳凰谷的人?!?p> 聽他這么一說,聶長風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表面上來看這只是一樁兵部尚書攜私怨來復仇的案子,但實際上怕是沒有這么簡單。
“難道不是嗎?”
“那夜,他們被捕之時,我在高樹上看得一清二楚,以他們的身手而言,不可能是從鳳凰谷出來的殺手,他們只是穿上了鳳凰谷的衣服,這并不能說明什么,不是嗎?”寒翊云一聲反問,嘴角不禁揚起一絲淺笑,“也罷,既然大人如此有興致,那寒某就來幫大人捋捋思緒?!?p> 聶長風心疑漸舒,拱手以禮,“那就有勞將軍了?!?p> 寒翊云唇邊禮笑未曾消失,雙手微微抬起折了長袖,然后道:“想要在重重禁軍、層層守衛(wèi)的皇城中拿下中宮,即便是有內(nèi)應,也不可置疑地需要一定的人手。之前相府出了血案,蘇大人又在京城失蹤,整座長臨城都毫無意外地陷入了恐慌中,皇上下令,命巡城軍加強城禁,現(xiàn)在城里人口盤查極為嚴密,鳳凰谷的人想要大批入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p> 聶長風的臉色頓時一沉,雙頰微微收緊,抬眼道:“所以,他們在鳳凰谷的殺手里,混入了京城的人?”
寒翊云緩緩點了點頭。
“鳳凰谷的人經(jīng)過特訓,可稱之為死士,一旦被抓,本該當場碎牙,吞毒自盡,就算最終自盡不成被捕,之后無論怎樣拷打都是什么也不會說的,這也是為什么時經(jīng)多年,鳳凰谷依然是叱咤風云、無人敢動的大型殺手組織。無論是廟堂之爭,還是江湖暗斗,都會有人愿意出重金,請他們出手?!?p> 他言辭已明,聶長風滿目惱色,不由蹙起眉頭,心里滿是悔意。
“這幕后之人是想借鳳凰谷之名作為幌子,讓我們覺得就算抓住了兇徒,也審不出什么東西,從而就會懈怠審訊這一塊?!?p> 寒翊云不由將視線投向窗外,眼底微沉。
“聶大人果然敏銳,只可惜,那些被抓的人,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沒有活口了吧。”
聶長風的眉目瞬間僵住,他是如何得知?他明明就已經(jīng)下令秘不發(fā)喪,除了他手下的一兩個心腹知道以外,就連皇上也不知情。
“大人不必覺得驚訝,這次的幕后之人,不僅思慮周全,而且非常謹慎,若非高武侯爺及時趕到,皇后娘娘只怕已經(jīng)……”寒翊云淡笑一聲,搖了搖頭,“幌子終究是幌子,遲早會被拆穿的,他既然如此謹慎,又怎么會不先下手為強呢?!?p> 聶長風略微收起臉上的僵硬,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看來將軍早已看穿一切,只怕就算是我?guī)熜值芩娜寺?lián)手,也不會比將軍看得更加透徹了?!?p> 他不由抬手致謙,“大人過譽了,只是之前邊境一事,天玄府的四位天玄史都被召去查探,這才剛回來沒多久,不知這京城的局勢也在常理,寒某當夜值守,思路自然要比大人更為清晰一些?!?p> 聶長風心間疑慮盡散,他在天玄府任官多年,破過上千大小案件,無論識事還是識人,自問可算極盡,竟也不禁對他生了些欣賞之情。
“將軍過謙。這么說,將軍當夜是為了保護公主,才將刺客引入禁林里一網(wǎng)成擒?”
寒翊云辭色微肅,“自然,但也是因為身受皇命,要揪出這幕后主使?!?p> 聶長風不由低沉一嘆,“那可是有負將軍的一番用心了。聽聞將軍當夜身負重傷,一直在華陽宮內(nèi)養(yǎng)傷,若非如此,聶某其實早就登門拜訪,也不至于丟了這么多線索。”
他輕輕站起身,負手走向窗臺,此外之景當真絕美,只是略有些蕭瑟之感,如他此刻心中不解的疑惑。
聶長風也起了身,直言贊道:“與將軍此間一席話,方知將軍是個不止于用兵的奇才,我大明朝廷有幸得了將軍這等奇才,縱然失了相爺,想必也定能成就另一番盛景?!?p> 寒翊云側(cè)過身,如禮節(jié)性笑道:“得聶大人如此謬贊,寒某定當不負?!?p> 聶長風微微頷首,辭別道:“今日多有打擾,望與將軍深交,他日再來拜訪。”
寒翊云并無客套挽留,而是禮敬道:“自然,就讓在下送大人出府?!?p> 縱是聶長風為官多年,也從未受過何人此禮,于是匆匆抬手相攔,“下官不敢當,將軍留步,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