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戲落幕邪魔死
夜色中的覆水潭邊,兩人站,兩人躺,一人坐。
站著的是寧觀和白映雪,躺著的是力盡虛脫的紅衣捕頭和生機快要枯竭的王維谷,坐在王維谷身邊的是王念笙。
王維谷看著王念笙,笑了起來。笑容很復(fù)雜,有愧疚,有不舍,也有尷尬。
“這一生,我虧欠你們母子甚多?!彼p輕嘆道。
王念笙的手瞬間緊握。
“你不欠我什么?!蓖跄铙系偷偷牡?,“但是你欠娘親的,太多。”
“她在病榻上痛苦輾轉(zhuǎn)的時候,你在密室練武。
“她夜半睡夢里喚你的名字的時候,你在密室練武。
“她最后想看你一眼時,你還在練武。”
“說真的,我不理解在你們這些江湖武人眼里,所謂的武道到底是什么樣的地位。難道真的比自己的親人還重要嗎?”
“就算練武練成了仙人,又有什么意義呢?”王念笙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平靜,“能換得娘親活過來嗎?”
王維谷淡淡的笑道:“武道對我們這些武人來說,各自有各自的意義。有人追求那種踏上江湖頂點的痛快,有人想看到武道最深處的風(fēng)景,有人用來搏一個富貴榮華,也有人只是喜歡縱馬江湖的快意?!?p> 他略微頓了頓,讓自己快生機枯竭的身體回上一口氣。
“而對我來說,在碰到你娘前,我的武道便是少年挎劍,策馬江湖。在碰到你娘后,我修武道,就是為了搏出一個富貴榮華?!?p> “獨身一人時瀟灑任性也就算了,總不能讓你娘一個弱女子和我一起吃這江湖的苦。這不像話?!?p> “而在你娘病重難醫(yī)時,武道,是我看見的唯一能救你娘的一線生機?!蓖蹙S谷苦笑起來,“我修習(xí)的巴蛇開山勁里有一門推血過宮刺激生機的秘術(shù),如果我能進入一流武人境界,說不定就能救回你娘?!?p> “只不過結(jié)局沒有我想得那么美好。你娘沒救回來,我自己還走火入魔差點送了性命。”
王念笙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得他腮幫緊咬微微顫抖。
“在你娘過世后,我繼續(xù)修行武道的動力,大概就只剩突破武道通玄,給自己續(xù)命了?!?p> “空谷幫在靈州江湖稱霸多年外敵無數(shù),內(nèi)部幾個護法的心思不純,你又不愿習(xí)武,我若不在了,誰來扛起這一片基業(yè),誰來護你安穩(wěn)?”
王維谷瞇起了眼睛,疲憊地喘了口氣。
寧觀等三人默默聽著這對父子之間的交流,沒有出聲。
“可惜,大概是因為這具身體太過枯朽,一直未能突破武道通玄?!?p> “大概在兩個月前,有人送給我一本秘籍。”王維谷道,“我當(dāng)時并不清楚那是本什么秘籍。后來才知道,是日啖經(jīng)?!?p> “嗯?”寧觀眼神一肅,繼而露出笑意,輕聲自言自語,“有趣。有些東西似乎又要在江湖上興風(fēng)作浪了?!?p> “本想借著日啖經(jīng)立地成佛,結(jié)果還是功敗垂成?!蓖蹙S谷輕聲道,“所求皆不得,進退亦維谷。本是正道大豪,奈何墮入邪魔?!?p> “說得這么悲情?!睂幱^在旁邊淡淡的道,“但是你修行日啖經(jīng)想立地成佛的心思恐怕不止是為了護佑兒子而去延壽吧,沒有點別樣的野心?從你啖下第一副武人心肝開始,你就離‘人’越來越遠了?!?p> “正如你所說,我的心思在得到日啖經(jīng)后便不再純粹了。”王維谷神色淡然,“說這些,也并不是想展示什么悲情,只是覺得,有些東西,必須得告訴念笙,帶到黃泉地底終究不是個事。”
“念笙,我死后你不必管我的尸首,帶上我腰間的空谷幫幫主令牌,速速離開靈州城!到江南蘇州,那里有我給你布下的最后一手退路,可以保你此生富足無憾?!蓖蹙S谷眼睛突然間圓睜。
隨后他看向一旁的寧觀和紅衣捕頭,“我身死后,大捕頭和天下十二可否,不要為難念笙?”
寧觀聳聳肩:“我本來也沒想對你兒子怎么樣。他是他,你是你。啊,順便問一句,你得到的那本日啖經(jīng),現(xiàn)在在哪里?”
“在習(xí)會后,就已經(jīng)將它焚毀。這畢竟不是什么好東西。沾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蓖蹙S谷道。
寧觀嘖道:“在這種地方你倒是裝的像個善人?!?p> “哈?!蓖蹙S谷苦笑一聲,身上突然暴起兇悍的武道勁力!
“嗯?”寧觀目射寒光,卻忽然怔住。
王維谷竟然用武道勁力崩碎了自己的心脈。
必死之人,主動一死。
一旁傳來了王念笙帶著痛苦的低低的嘶吼。
白映雪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寧觀對王念笙喊道:“喂,你打算怎么辦?遵照你爹的吩咐去蘇州?”
王念笙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在他生前都沒有聽過他的話,他死了就更別想命令我。蘇州,我是不會去的。”
寧觀看見他臉上有淚痕,細(xì)細(xì)的,并不明顯。
王念笙轉(zhuǎn)頭看向躺在地上的紅衣捕頭,道:“大捕頭,你對靈州空谷幫有沒有興趣?”
紅衣捕頭聽聞此言,掙扎著坐起身,道:“你想做什么?”
王念笙俯身抱起王維谷的尸身,費力的將他背到身上。
“我們做一個交易。捕頭你幫我掌控空谷幫,我?guī)е展葞?,?dāng)你的狗。”
“哦?”陸白霜淡淡的道,“想拿我當(dāng)?shù)?,替你肅清幫里心思不純的高層?我看你是在找死?!?p> “這不算利用?!蓖跄铙下曇羝届o,“這是個壓上了我的后半生的交易?!?p> “以前我爹想讓我好好習(xí)武,將來執(zhí)掌幫派,我不干?,F(xiàn)在他想讓我跑,我卻不想跑了。”
“我爹他這輩子,挺失敗的,做的不是人事,死得也不體面。我總要給他留著他這輩子唯一體面的東西??展葞褪俏业皇謩?chuàng)的,他不想給,那就輪不到那幾個狗屁護法來拿?!?p> 這一刻,那個一臉陰柔妝容的弄花郎似乎死掉了,只剩下一個目光淡漠的王念笙。
“可以。這筆交易我接受了?!奔t衣捕頭道,“事成后,別忘了你的承諾。”
“這個自然?!蓖跄铙媳持蹙S谷的尸身,一步步地離開。
“總覺得那個王維谷這一生挺憋屈的?!卑子逞┩蝗怀雎暤?。
寧觀不以為然,道:“比他憋屈的多得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看不見的命運狠狠玩弄。而且你也不要同情他,想想他殺了多少無辜武人,就知道他死得不冤了。”
“走吧?!睂幱^一手摸摸白映雪的腦袋,一手?jǐn)v扶起了脫力的紅衣捕頭。
三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融入深沉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