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凡間一只嬌弱的琉璃鳳蝶，隨季節(jié)變化春生秋死，倒也活得自在無求。
只因偶然聽得玉清元始天尊凡間渡經(jīng)講法，便深深被其所講法理吸引，隱約之中識得了大乘修行之理，從此便將修行深埋于內(nèi)心。
可是，我這般柔弱的生靈，想要渡化成仙又何其容易！
第一年，僅僅為了度過凡間北國的寒冬，我從盛夏時節(jié)便開始從北至南的飛行，一直飛越了凡間的大半疆土。此后更是年年如此往返，所耗精力不亞于昔日填海的精衛(wèi)仙子。
此事千年，我才勉強有了低微的靈力，僅僅是低微的能力。但，幸運的是，我不必再年年南北奔波。我為此，內(nèi)心升騰起莫大的歡愉。
就像千萬年后，我遇到的那個仙子白靈犀所說的，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每日形單影只、枯燥無味的修行，卻能安然樂道。
可我到底還是羸弱生靈，單單是化成人形，便耗費了我五千年的時間進行修煉。這五千年內(nèi)，我吸朝露、踏千山，一絲一毫地積攢起靈力。五千年里，我飛越了萬里江土，僅僅依靠一雙翅膀。
你可知曉一雙柔弱的蝴蝶翅膀，震動之力何其微弱，我卻真的用它飛了五千年，飛越了四海八荒。
五千零十四載春，我記得十分清楚。那一年我第一次在距離青丘國很近的地方，幻化成了人形。也是那一天，第一次有了仙靈與我說話。
那仙靈便是佩貍，從青丘國跑出來的紅色九尾狐。
初見他時，他一襲紅衣，劍眉濃密，黑寶石般的眼睛如同無數(shù)個深夜里，我抬頭所見的的星光，明亮燦爛。他沖我微笑，嘴角勾起了一道弧線，如同春風(fēng)拂過青草地，瞬間俘獲了我的心。
他問我，你是誰。
我卻只記得，他額前的龍須發(fā)絲隨風(fēng)微動，漾起了我心里的一池漣漪。
我十分緊張，第一次以人身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笑道，你是否擔(dān)心我是壞人。
那一年他才兩千歲。
我搖頭不語。第一次幻化成人形僅僅維持了不到兩個時辰，但我卻遇到了此后生命中最深愛的人。
那日后，我每天都會來此。他見我總是沉默不語，便幫我起名“染蝶”。意為：不染秋月、靜舞之蝶。
再后來，我們逐漸熟絡(luò)，成了知心朋友，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某天，大概是遇到他半月后。佩貍說，他在青丘待夠了，當(dāng)神仙也沒什么意思。
我笑他生來便是仙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此后我還是隨他一起離了青丘，開始游歷四方，偶爾行俠仗義。
此后千年，我與他行遍凡間，鋤強扶弱，宛若一對戀人。對，戀人，至少我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那些年，我隨他飛越東川大澤，遍訪群山大海。一起交到了很多好朋友，日子過得瀟灑自在。只可惜我依舊是妖……
佩貍勸我不必在意，他說那不過是個身份。
但是因為本體是妖，我不得不每年都花費將近半年的時間，進行閉關(guān)修行，純化靈力。當(dāng)然，我閉關(guān)之時，佩貍依舊游走四方，交友行善。他的交際能力讓他行走在八方都如魚得水。
邁過時光悠長，踏過歲月芬芳。一晃四千年過去了，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佩貍救我于鳳鳴山，帶我遍游四海八荒，已經(jīng)恍如隔世了。
但是相處愈久，我愛他愈深。秉性如我那般優(yōu)柔，只得將深情淺藏，何況我只是妖。
所以，我一直以來，最大的夢想便是得仙人點化成仙，然后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深愛著他。
九千歲閉關(guān)而出的這一年，我接到了狐貍留下的信息。一路尋過去，發(fā)現(xiàn)他似乎去了誅仙客棧，恐有麻煩。我便立刻趕了過去，沒想到禍端便從那時候起了，或者說我的命運是從那時候起發(fā)生了轉(zhuǎn)折性的變化。
佩貍身旁的仙子，方當(dāng)韶齡、肌膚勝雪、容色絕麗，美得令人驚心動魄。她一襲淡雅的海棠花色長袍，飄逸空靈。素腰束帶上星辰點綴，纖細(xì)的腰盈盈不可一握。
她將長發(fā)綰于腦后，翩然垂落。一雙晶瑩的眼睛明亮清澈，我從未見過如她那般純凈的眼睛，燦若繁星。
初見她時，她驚為天人。在她面前，仿佛凡間園林里嬌羞的牡丹，天山高寒處盛放的雪蓮，西北海外俊美的格桑，都紛紛褪了顏色。六界江山，根本比不上她的一顰一笑。
佩貍說她叫白靈犀，來自囚澤仙島。
我心里只有忐忑，我與她相差太多了。
誅仙客棧的那兩個妖怪看上了白靈犀手里的短劍，并一直追到了凡間。我們不得不一路奔逃。
在凡間時，我見他們兩個立于窗前，宛若一對璧人，似一幅絕美的畫卷。在這幅畫面前，我對佩貍的愛甚至都顯得低微齷齪、一文不值了。就因為，我只是妖。
與那兩個妖怪一場惡戰(zhàn)后，白靈犀不想再繼續(xù)連累我們了。她準(zhǔn)備去不周山，她說她原本便要去那里。但是，我沒想到佩貍會干脆堅決地想要與她同行。他們只認(rèn)識了三天而已。
我不想離開佩貍，但身為妖，我又如何去的了不周山那種地方？
佩貍走后，我獨自在夕陽下久久的徘徊，心里更是萬分悲痛。
幾千年來，我心里所思所想的全是他。他說他不在意妖還是仙，可他最終還是離我而去了。我拿著臨別時，他送的狐貍毛，眼淚不絕。四千年的愛戀也許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了，如今，也只剩我一腔夙念。
半月后，我游蕩凡間，獨自在西湖邊獨坐，形單影只，與時光對酌。失魂落魄地懷念著與佩貍在一起的舊時光。
不想，我竟再次遇到了那兩個妖怪。我身上并沒有他們所需的東西，但他們還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兩妖招招致命，我勢單力薄，只好拼命地逃跑。終于在城外的破廟里，我暫時擺脫了他們。水牛的斧頭將我砍傷了數(shù)處，我疲憊至極地栽倒在廟里的稻草上，再次想起了佩貍第一次教我修煉的情景，眼淚離開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那也是，我第一次有了恨一個人的感覺。這感覺讓我自己的心也備受煎熬，但我還是恨！白靈犀，若不是她的出現(xiàn)，佩貍怎么會離開我！
夜里大雨將至，雷聲滾滾。我滿身的傷口疼痛不止，但陪著我的只有破舊的，以及廟里無盡的黑暗。
突然之間，一道閃電劈下。廟門口映出了兩個身影，笑聲陰險恐怖。更恐怖的是，我一眼便認(rèn)出，那兩個身影就是那兩個苦苦相逼的妖怪。
我強忍著傷痛掙扎，可我實在太過弱小，幾乎已經(jīng)無力反抗了。水牛妖粗魯?shù)貙⑽业囊路籂€、扯下。大雨無情地落下，閃電時而亮起，映著我周身裸露的肌膚，將我的自尊無情地踐踏。
我哭得撕心裂肺，牛妖索性甩起巴掌，用力地扇著我的雙臉。僅僅幾下，我的腦袋便一陣眩暈，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牛妖急躁地退去我僅剩的衣服，粗魯?shù)卣加辛宋?，我的雙腿之間隨之傳來了一陣陣劇痛。牛妖在我身體上橫沖直撞，脖頸處是他粗粗的喘息聲及難聞的體味。
我的心仿佛一瞬間便死了，接著跌入了無盡的深淵。而蛇妖一直在一旁興致盎然地譏笑著。
就在我心如死灰時，有位紫衣仙子來了。她看不慣二妖所為，覆掌之間便將他們?nèi)珰⒘?。但如此境遇下，就算被旁人救起，我也早沒了茍活之心。
“多謝仙上?！蔽页嗦阒碜?，如行尸走肉般躺在臟亂的地上，努力提起一口氣道。
她淡淡地道，我不是仙，我是妖。接著便將身上披的長斗篷解下來，扔到了我身上。
我聞之心下一驚，這是我第一次聽聞有妖，把自己是妖說的如此坦然、自信的。
當(dāng)然，也是第一次有妖教會了我如何去恨，她便是璃洛。
她說她要去不周山。當(dāng)我聽到不周山三個字的時候，心突然顫了一下。
我跪在地上懇求她，并從此奉她為主上，跟隨在左右。
她體內(nèi)似乎有深厚修為，但還不能熟練地控制。而且她體內(nèi)有極寒之毒與她的靈力相沖，每隔半年就必須飲鹿血抗寒。當(dāng)然，每次都是我替她獵殺。
凡間兩年后，我與她一同去了不周山。初入不周山，我便被山中靈氣逼回了原形。璃洛將我放置在水晶匣子中，凝聚元氣。
那天，我再一次在白靈犀的房中見到了佩貍。他依舊是那個英俊的美少年，他眼里也依舊只有白靈犀。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會關(guān)心，我為了他已變成了這副模樣。
那夜我入他夢中，跟他說了很多很多話，卻最終還是不敢說出愛他。
我恨，我越來越恨白靈犀。只有她死了，我才能繼續(xù)陪在佩貍身邊。于是，我以強烈的恨意，為璃洛作蠱引子，求她給白靈犀下了魘蠱。
但白靈犀不僅沒死，反而被天界的二殿下救起。害得璃洛跪在石階上整整一個月，而我也因拔蠱被反噬，陷入了無盡的夢魘之中，靈力不斷快速地流失了。
白靈犀回到山中的第二夜，恰逢璃洛體內(nèi)寒毒發(fā)作。璃洛的秘密也由此被白靈犀撞破了，我很想借機除掉她，但無奈當(dāng)晚佩貍擋在了她的身前。
我知道以璃洛的性格，定會不留活口。但我還是習(xí)慣性地選擇了保護他，我必須保護他。死的那一刻，躺在佩貍的懷里，仿佛昨日畫面又出現(xiàn)在了我眼前。我深深地滿足了，甚至覺得我的死也是死得其所。
置于白靈犀，我留了封信給她。她無心害我一次，我有心殺她不成，我與她也不再兩欠了。
我此生，深深的愛過，深深的恨過，如此，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