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商略平生義（二）

　　群丐之中登時傳出一陳低語之聲，聲音中混著驚異、佩服和贊嘆。原來數(shù)年前契丹國大舉入侵，但軍中數(shù)名大將接連暴斃，順行不利，無功而返，大宋國免除了一場大災(zāi)。暴斃的大將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帥耶律不魯在內(nèi)。

　　丐幫中除了最高的幾位首腦人物，誰也不知道這是陳長老所建的大功。陳長老聽喬峰當眾宣揚自己的功勞，心下大慰，低聲說道：“我陳孤雁名揚天下，深感幫主大恩大德?！?p>　　丐幫一直暗助大宋抗御外敵，保國護民，然為了不令敵人注目，以致全力來攻打丐幫，各種謀干不論成敗，都是做過便算，決不外泄，是以外間多不知情，即令本幫之中，也是盡量守秘。陳孤雁一向居傲無禮，自恃年紀比喬峰大，在丐幫中的資歷比喬峰久，平時對他并不如何謙敬，群丐眾所周知，這時見幫主居然不念舊嫌，代他流血洗罪，無不感動。

　　喬峰走到吳長風身前，說道：“吳長老，當年你獨守鷹愁峽，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使其行刺楊家將的陰謀無法得逞。單憑楊元帥贈給你的那面‘記功金牌’，便可免了你今日之罪。你取出來給大家瞧瞧吧！”吳長風突然間滿臉通紅，神色忸怩不安，說道：“這個……這個……”喬峰道：“咱們都是自己兄弟，吳長老有何為難之處，盡說不妨?！眳情L風道：“我那面記功金牌嘛，不瞞幫主說，是……這個……那個……已經(jīng)不見了?！眴谭迤娴溃骸叭绾螘灰娏?？”吳長風道：“是自己弄丟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聲道：“那一天我酒癮大發(fā)，沒錢買酒，把金牌賣了給金鋪子啦?！眴谭骞笮Γ溃骸八?，爽快，只是未免對不起楊元帥了?！闭f著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斷了吳長風腕上的牛筋，跟著插入自己左肩。

　　吳長風大聲道：“幫主，你大仁大義，吳長風這條性命，從此交了給你。人家說你這個那個，我再也不信了?！眴谭迮呐乃募珙^，笑道：“咱們做叫化子的，沒飯吃，沒酒喝，盡管向人家討啊，用不著賣金牌?！眳情L風笑道：“討飯容易討酒難，人家都說：‘臭叫化子，吃飽了肚子還想喝酒，太不成話了！不給，不給。’”群丐聽了，都轟笑起來。討酒為人所拒，丐幫中不少人都經(jīng)歷過，而喬峰赦免了四大長老的罪責，人人都是如釋重負。

　　“喬幫主，你可要為我引見引見，等你去做客的時候，不要忘了叫我吳長風?！眳情L風在自己被免去刑罰后，性格又有了些灑脫。

　　“不會忘了諸位兄弟，等我前去必回帶著諸位兄弟，再為諸位兄弟介紹另外一位特別的朋友，也是個漢子?！?p>　　“幫主不妨為我等介紹一二那一位朋友，講一講那位朋友有什么特別之處”宋長老出言建議到，畢竟到他人處做客，不了解主家是一種失禮的行為。

　　“那是我和公孫乾分開后認識的，不過我只知其人，不曾與其相交，但也知道他的大名為何?！眴谭宓?。

　　“當時與公孫乾分開，便趕路向無錫來，行到二更時分，忽聽到有兩個人站在一條小橋上大聲爭吵。其時天已全黑，居然還有人吵之不休，我覺得奇怪，上前一看，只見那條小橋是條獨木橋，一端站著個黑衣漢子，另一端是個鄉(xiāng)下人，肩頭挫著一擔大糞，原來是兩人爭道而行。那黑衣漢子叫鄉(xiāng)下人退回去，說是他先到橋頭。鄉(xiāng)下人說挑了糞擔，沒法退回，要黑衣漢子退回去。黑衣漢子道：‘咱們已從初更耗到二更，便再從二更耗到天明。我還是不讓?！l(xiāng)下人道：‘你不怕我的糞擔臭，就這么耗著。’黑衣漢子道：‘你肩頭壓著糞擔，只要不怕累，咱們就耗到底了?！?p>　　“我見了這副情形，自是十分好笑，心想：‘這黑衣漢子的脾氣當真古怪，退后幾步，讓他一讓，也就是了，和這個挑糞擔的鄉(xiāng)下人這么面對面的干耗，有什么味道？聽他二人的說話，顯是已耗了一個更次?！液闷嫘钠?，倒想瞧個結(jié)果出來，要知道最后是黑衣漢子怕臭投降呢，還是鄉(xiāng)下人累得認輸。只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江南土話，我也不大聽得明白，總之是說自己道理直。那鄉(xiāng)下人當真有股狠勁，將糞擔從左肩換到右肩，雙從右肩換到左肩，就是不肯退后一步。”

　　喬峰又道：“我看了一會，漸漸驚異起來，發(fā)覺那黑衣漢子站在獨木橋上，身形不動如山，竟是一位身負上乘武功之士。那挑糞的鄉(xiāng)下人則不過是個常人，雖然生得結(jié)實壯健，卻是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我越看越是奇怪，尋思：這黑衣漢子武功如此了得，只消伸出一個小指頭，便將這鄉(xiāng)下人連著糞擔，一起推入了河中，可是他卻全然不使武功。像這等高手，就算不愿讓了對方，那么輕輕一縱，從那鄉(xiāng)下人頭頂飛躍而過，卻又何等容易，他偏偏要跟這鄉(xiāng)下人嘔氣，真正好笑！

　　“只聽那黑衣漢子提高了嗓子大聲說道：‘你再不讓我，我可要罵人了！’鄉(xiāng)下人道：‘罵人就罵人。你會罵人，我不會罵么？’他居然搶先出口，大罵起來。黑衣漢子便跟他對罵。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種古里古怪的污言穢語都罵將出來。這些江南罵人的言語，我十句里也聽不懂半句?？翱傲R了小半個時辰，那鄉(xiāng)下人已累得筋疲力盡，黑衣漢子內(nèi)力充沛，仍是神完氣足。我見那鄉(xiāng)下人身子搖晃，看來過不到一盞茶時分，便要摔入河了。

　　“突然之間，那鄉(xiāng)下人將手伸入糞桶，抓起一把糞水，向黑衣漢子夾頭夾臉擲了過去。黑衣人萬料不到他竟會使?jié)?，‘阿喲’一聲，臉上口中已被他擲滿糞水。我暗叫：‘糟糕，這鄉(xiāng)下人自尋死路，卻又怪得誰來？’眼見那黑衣漢子大怒之下，手掌一起，便往鄉(xiāng)下人的頭頂拍落。”

　　只聽喬峰繼續(xù)道：“這變故來得太快，我為了怕聞臭氣，站在十數(shù)丈外，便想去救那鄉(xiāng)下人，也已萬萬不及。不料那黑衣漢子一掌剛要擊上那鄉(xiāng)下人的天靈蓋，突然間手掌停在半空，不再落下，哈哈一笑，說道：‘老兄，你跟我比耐心，到底是誰贏了？’那鄉(xiāng)下人也真憊懶，明明是他輸了，卻不肯承認，說道：‘我挑了糞擔，我然是你占了便宜，不信你挑糞擔，我空身站著，且看誰輸誰贏？’那黑衣漢子道：‘也說的是！’伸手從他肩頭接過糞擔，左臂伸直，手掌放在扁擔中間，平平托住?！?p>　　“那鄉(xiāng)下人見他只手平托糞擔，臂與肩齊，不由得呆了，只說：‘你……你……’黑衣漢子笑道：‘我就這么托著，不許換手，咱們對耗，是誰輸了，誰就喝干了這一擔大糞。’那鄉(xiāng)下人見了他這等神功，如何再敢和他爭鬧，忙向后退，不料心慌意亂，踏了個空，便向河中掉了下去。黑衣漢子伸出右手，抓住了他衣領(lǐng)，右臂平舉，這么左邊托一擔糞，右邊抓一個人，哈哈大笑，說道：‘過癮，過癮！’身子一縱，輕輕落到對岸，將鄉(xiāng)下人和糞擔都放在地下，展開輕功，隱入桑林之中而去?！?p>　　“這黑衣漢子口中被潑大糞，若要殺那鄉(xiāng)下人，只不過舉手之勞。就算不肯隨便殺人，那么打他幾拳，也是理所當然，可是他毫不恃技逞強。這個人的性子確是有點兒特別，求之武林之中，可說十分難得。眾位兄弟，此事是我親眼所見，我和他相距甚遠，諒他也未必能發(fā)見我的蹤跡，以致有意做作。像這樣的人，你們見是不見？”

　　“自是要見上一見的，這位朋友的性格還真是古怪”宋長風出言接到。

　　“不知這位朋友是?”

　　“是一陣風風波惡吧！”段睿聽后出言詢問道，也為宋長老解惑。

　　喬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喬峰緩緩的道：“那公冶乾豪邁過人，風波惡是非分明，包不同瀟灑自如，這三位姑娘也都溫文良善。這些人不是慕容公子的下屬，便是他的戚友。常言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眾位兄弟請平心靜氣的想一想：慕容公子相交相處的都是這么一干人，他自己能是大奸大惡、卑鄙無恥之徒么？”丐幫高手大都重義氣、愛朋友，聽了均覺有理，好多人出聲附和。

　　“段公子，你認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