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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宮傳

第三十四章 輸贏(下)

晴宮傳 予念兮 3762 2019-07-29 17:57:23

  “怎么就這么巧,被皇上給撞到了?”

  大慶皇城內,天色初曉,宮燈暗暗。朝陽未起,沉在宮殿樓閣之下。積雨已盡,空氣中還留著些雨水的濕意。

  重華宮正殿內,德妃坐在軟座上,眼底帶著幾分倦色,似是剛被人從睡夢中吵醒。

  宋昭儀跪坐在下面,紅著眼道:“妾身也不知道。”

  “皇上是在傍晚時才說了要來妾身屋里用飯。誰知道正好撞上了今日這送晚了的瓷瓶?;噬习l(fā)了好大的脾氣……”

  德妃長發(fā)未挽,懶懶地披在肩上,撐著頭瞪了一臉委屈的宋昭儀一眼,又看向身邊的阮素。后者湊近了些道:“奴婢聽宋昭儀說了后,天沒亮時就讓人去問了鄭司制?!?p>  “鄭司制說她之前是特地留了兩對白瓷瓶出來的。負責送往各宮的是一個新晉的小丫頭,鄭司制因為忙著今晚宮宴的事,便也沒怎么管這事。那個小丫頭不識規(guī)矩,送了娘娘的,就忘記送昭儀的。直到晚些時候、清查庫房時,才想起來,喊人把這個送了過來。”

  “可沒想到皇上正好在這個時候去了宋昭儀的屋里?!?p>  “皇上盤查,鄭司制拉了手下的一個掌制頂罪,只說她想討好宋昭儀,便擅自做主。好在,沒有把其他的事情扯出來?!?p>  德妃聽罷,沉吟一會兒,道:“照這樣看來,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娘娘……”宋昭儀還跪在地上,攥著帕子,喚了一聲。

  德妃輕輕嘆了口氣,讓阮素扶了宋昭儀起來,道:“你不必擔心,左右,皇上也沒有重罰你。等過一陣兒,本宮會向皇上說些好話的?!?p>  宋昭儀起身,略帶不甘地道:“可是這件事,實在太過巧合?!?p>  德妃點點頭,道:“是太過巧合,但是又查不出什么端倪?!?p>  “但如果真是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了這樣一出,那本宮可真要好好警惕警惕了?!?p>  德妃直了直身子,對宋昭儀道:“你回去歇著吧。此事日后再說,往后,小心些就是。”

  “今晚的戲,才是真正的重頭戲?!?p>  天光大亮,連日下雨的京城,終于是放晴了。

  天上還留著幾絲云,日頭有些亮,亮得惱人。趙晴若早早地被晨光喚起,去盛寧宮請安時,遇見了一大早便過來謝罪的柳尚宮。

  今日早起的時候,趙晴若聽于慎說了。昨夜祁謹突然盤查了尚制司,以處事不當,逾越宮規(guī)為,由罰了柳尚宮和鄭司制三月的俸祿,又發(fā)貶了一個掌制。

  而昨夜,重華宮的宋昭儀因沖撞圣駕,被罰了一月的禁足。

  但是此事倒并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似是被人刻意壓了下來。

  這一局得了這樣一個結果,趙晴若倒是說不上失望或者得意。從今往后,宋昭儀若是再想靠著德妃從尚制司尋些好處,怕是要受些掣肘了。不過,對宋昭儀這般不痛不癢的懲罰,趙晴若不清楚祁謹究竟是看在了宋家的面子上,還是因為德妃求了情。

  于慎和她說這些的時候,還特意提了一提木錦拒絕了那包‘賞賜’的事。

  “她倒是細心?!壁w晴若聽了,微微有些驚訝。

  因為司天監(jiān)算了今日能放晴,而當下又正好是爽風朗日,微云清風,祁謹便把宮宴定在了今晚。

  因為是恭迎太后回宮的家宴,并沒有請了外臣來,只在曲江苑設了眾妃和幾個皇子的席位。

  趙晴若依舊坐在太后的身邊,看著缺了沈嬪和祁琬的位置,趙晴若微微覺得心中有些發(fā)悶。

  “哀家此番從國華寺帶了些沐了佛香的松枝回來,現(xiàn)下便贈給你們。留在屋內,也是祈個平安?!?p>  祁宋氏讓人發(fā)了松枝下去,祁謹接了話道:“母后有心?!?p>  皇后祁李氏道:“母后壽誕,妾身和眾皇子宮嬪沒能陪侍左右,但也沒忘記,都備下了禮。”

  “敏兒此番特地替母后尋了幾位佛法高超的僧者,抄了一本佛經(jīng),獻給母后?!?p>  祁李氏話音剛落,宮人便呈上一本佛經(jīng),太子祁敏也跟著賀了一句。

  “孫兒?;首婺?,福壽如山?!?p>  太后祁宋氏笑著點點頭,又夸了祁敏幾句。席下的靖王祁放看了太后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母妃德妃,低著頭飲酒。

  之后靖王祁放和六皇子祁斂及眾妃也都呈上了自己的壽禮,釵環(huán)詩畫,繡品擺件俱全。

  良昭儀見德妃和靖王一起送了一把名家所作的山水圖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輕笑著道了一句。

  “我看眾位的禮都是極好的,自己的反倒有些拿不出手了?!?p>  祁謹聞言,笑了她一句:“既然備了禮,就拿出來?!?p>  良昭儀笑著起身,來到中間,彎身道:“既然皇上開了金口,妾身也就不怕獻丑了?!?p>  說罷,她抬了抬手,讓人呈上一個蓋著布帛的盤子。趙晴若有些好奇地看著她,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良昭儀。

  “妾身知道太后與皇上常常一起下棋,便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副棋盤棋子,獻給太后娘娘?!绷颊褍x說著,便要伸手拿開那布帛。

  祁宋氏在聽見是棋盤時,便微微變了臉色。待良昭儀揭開布帛后,正是笑容一滯,身子一僵。

  良昭儀揭開布帛,只見里頭是一副做工精巧的棋盤。她沒有注意此時皇后祁李氏和太子也都微微變了臉色,而是自顧自地道:

  “此棋盤是妾特地托了妙工坊打造的。盤底還刻了‘江為縱,山為橫’幾個字。寓意皇上穩(wěn)擁大慶江山社稷?!?p>  說著,良昭儀側眼看了看德妃,見后者正一臉異樣地看著自己,心中以為是她因自己搶了她的風頭而不忿,微微有些得意。

  趙晴若聽著良昭儀的話,也覺得這副江山棋盤甚好,可她轉眼去看祁宋氏時,卻看見了對方異樣的臉色。不像欣喜,而是帶了些慌亂和懼意。

  良昭儀說完了自己的話,卻不見太后和皇上有什么反應,站在原地有些疑惑。

  宴上一時無聲,半晌,祁謹才微微牽起嘴角道:“江山棋盤,確實寓意甚好。母后覺得此禮如何?”

  祁宋氏側頭對上祁謹?shù)难凵?。那眼神如深潭一般,見不到底,又帶著幾分寒意,喜怒莫測。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祁宋氏突然轉頭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朝良昭儀怒喝道:“大膽!良昭儀以前朝之物贈給哀家,還妄言什么江山社稷,乃是犯了不敬之罪!”

  良昭儀被太后突如而來的的怒意嚇懵了,當即捂著肚子跪下身來,忙搖頭道:“妾身……妾身不知什么前朝之物啊。這個棋盤……”

  在場的眾人也都被太后突然的發(fā)怒嚇得摸不著頭腦,只有皇后和太子,德妃和靖王低著頭,似是不敢說一句話。祁玢見狀想要開口問一句,卻被身邊的太子祁敏按住了。

  皇后沒有說話,宜嬪和周美人更是不敢說話。德妃看了看祁謹漸漸冷肅下來的面容,低頭掩去眸中的情緒。

  太后也看了一眼祁謹,不聽良昭儀磕磕巴巴的解釋,繼續(xù)道:“來人,把這個棋盤給我砸了!把良昭儀給我拉下去?!?p>  “太后饒命??!”良昭儀徹底慌了,瞥到了一旁低著頭的德妃,大聲喊道:“德妃!太后娘娘!這不是妾身的禮,這是德妃的禮啊!德妃!定是你這個賤婦害得我!”

  德妃見良昭儀只向自己,仿佛受了大驚,道:“良妹妹怎么能扯上我?就算我之前和你言語上有些沖突,妹妹也不能胡亂指摘?。《夷阌H口說,這是你命人打造的?!?p>  她轉頭對祁謹?shù)溃骸盎噬?,妾身跟了皇上許久,絕對不會做出這樣……”

  良昭儀見狀,起身抓向德妃,罵道:“你個毒婦……明明是你要送此物……”

  “好了?!逼钪敵聊嗽S久,終于開口喝了一句:“身在御前,如此無狀,成何體統(tǒng)?”

  “皇上!妾身真的……”良昭儀見祁謹一臉漠然,微帶著慍色的神情,又跪了下來哭道。

  祁謹打斷了她的話,看著祁宋氏,淡淡地道:“別說了。既然母后不喜歡此物,覺得良昭儀犯了不敬之罪,那就……”

  “那就把良昭儀遷去西暮宮思過吧。”

  趙晴若聽祁謹這樣說,心中一凜。西暮宮……遷去那兒的,可都是被廢的宮嬪啊。良昭儀若是去了,也就等于被廢了。

  良昭儀聽了此話,嚇軟了腿,哭道:“皇上!我不去西暮宮!我還懷著您的孩子啊!我不去!”

  祁謹身邊的江運興看了看祁謹?shù)哪樕s緊擺手讓宮人把良昭儀拉了下去。

  待那哭喊聲遠去,原先其樂融融的宮宴上靜了下來,人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祁謹拿起自己杯中的酒飲盡,道了一句:“菜用得差不多了,朕也乏了,便回去了。”說完,也不等眾人行禮,快步走出了盛寧宮。

  祁宋氏看著祁謹離開,便也抬了抬手道:“你們也都散了吧?!?p>  趙晴若見祁宋氏一臉倦色,本向上前勸一勸,卻見秦嬤嬤沖自己擺了擺手,便只好跟著一起退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趙晴若正好和紀司衣順了路,便在門口放慢了腳步,待紀司衣跟了上來后,問道:“紀司衣可知道今日太后和皇上為何對那一副棋盤發(fā)了如此大的脾氣嗎?”

  紀司衣聽趙晴若問起,面上有些諱莫如深。此時兩人正好走到一處僻靜地兒,她微微湊近了趙晴若,道:“臣之前聽柳尚宮說過,明王還在時,也曾給當時還是先帝淑妃的太后娘娘,送過一幅江山棋盤。”

  “明王?”趙晴若有些驚疑地重復了一句這個名字。她記得,明王祁誠,是太后的長子,當年,差一點兒就能繼位??上於视⒉牛谝淮纬稣鞅睕鰰r,戰(zhàn)死在了沙場。

  明王送祁宋氏江山棋盤的事,該是只有經(jīng)歷了前朝之事,熟悉皇室的人才能夠知曉。

  江山棋盤,江為縱,山為橫,天下盡在手中。當年明王能送祁宋氏這樣一幅棋盤,該是對于帝位,十分篤定了。

  只是,如今江山仍在,祁宋氏仍是太后,但是皇帝,卻不是當初許她江山的那個人了。

  ……

  晴夜風明,皓月當空,漫灑下一庭如水的月光,卻襯得宮院寂寂。

  “娘娘,您還是睡下吧?!鼻貗邒邔ψ诶认驴丛碌钠钏问蟿竦馈?p>  祁宋氏抬頭看著月,鬢角的雪色濃厚,臉上幾道淺淺的皺紋,帶著歲月的滄桑。

  “娘娘。”秦嬤嬤見祁宋氏不回話,又勸了一句:“過幾日,娘娘再和皇上好好說說話,皇上,便不會再生氣了?!?p>  祁宋氏笑了笑,眼底有著水光,該是進了些許月色。

  “他始終覺得,我不認為他能當好這個皇帝?!?p>  “娘娘……”

  祁宋氏轉頭,看著秦嬤嬤,眉間帶著哀色,問了一句。

  “梳月,你說,當年誠兒去后,我同意父親扶謹兒上位,到底是不是對的?”

  秦嬤嬤還沒回話,祁宋氏就自顧自的答道:

  “該是對的。如今哥哥是當朝右相,父親封了國公,宋家世襲五代不降爵。謹兒勤政愛民,大慶國祚安康。我做的一切,該都是對的。”

  “可是,我和他這一世母子,也許,始終是錯的?!?

予念兮

家族繁盛不衰,帝王勤政,國運昌盛。這一切,該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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