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健酩酊大醉的回到神武靖平大營,幺弟蒲雄早已等候的焦急,立時迎了上去:“郡主已經(jīng)回來了,三哥好本事!我替郡主謝你!”
蒲健笑罵道:“你眼里便只有郡主,我醉成這樣你只當沒看見么?”
蒲雄臉上一紅,憨厚回道:“我自然知道三哥海量,定然沒有喝醉。”
“混小子!”蒲健一腳踹過去,又問道:“郡主可還安好?我聽聞羯人待她很是禮遇,擄人乃是誤會一場?!?p> 蒲雄連忙點頭:“真是虛驚一場,玄帥傳來話也是安然無恙,但郡主似乎受了驚嚇,回來便一直在帳中歇息,我也沒敢去驚擾。”
蒲健眉頭皺了皺:“到底是個漢人女子,這便嚇到了,對了,大哥可還生我氣?”
蒲雄笑道:“那是自然,氣的不輕,大哥撂挑子了,說把副帥讓與你做了?!?p> “唉!大哥想事情太簡單,我也是無奈之舉,”蒲健嘆了口氣,隨即興致勃勃道,“阿熊,你道石邃為何如此看重咱們?”
“還不是咱家兵強馬壯,正好與他石家賣命!”
“哈哈哈!正是!”蒲健指著即使在夜間也仍然軍容整肅的大營,放聲大笑道,“這正是咱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有此強軍在手,放眼天下,便由得咱們縱橫!”
興是酒勁上涌,蒲健愈加激昂:“阿熊,此番只要攻下遼東,河間王許了大哥做遼東都督,到時阿爹南據(jù)枋頭,大哥北占遼東,咱家便算在這亂世里站穩(wěn)腳跟啦!再有乞活軍做咱們肱骨爪牙,任誰做了皇帝,也得讓咱位極人臣!”
蒲雄漲紅了臉道:“三哥你講的真好!我明日便提兵直取平郭,管他司馬白司馬黑,我砍了他腦袋與三哥盛酒!”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咱氐人里的雄鷹!”
“三哥才是咱氐人英雄!”
回了營帳,蒲健一拉蒲雄:“弟弟,今日高興,再與我喝上幾碗!”
蒲雄樂的如此,沖親隨小樓子喊道:“那是自然,小樓子取酒肉來!”
二人大碗飲酒,互相吹捧,不覺已至深夜,卻還不減興致,忽見小樓子匆匆進帳,對二人悄聲道:“玄帥來訪,說有要事與三將軍相商!”
蒲雄哈哈一笑道:“應是來向三哥道謝的?!?p> 蒲健素來欽佩這個位列天下名將的賈玄碩,連忙整了整衣甲:“快請!”
賈玄碩換了一身行頭,較之平日里更加素樸,幾與小卒子無異了,沖二人一抱拳,開門見山便道:“深夜打擾,實有要事!”
“將軍客氣,不知有何賜教?”蒲健見賈玄碩神情凝重,知道事情不小,酒已醒了一兩分。
賈玄碩沉聲道:“郡主并未回來,仍在石邃手中?!?p> 蒲雄驚訝道:“啊?那石閔送回來的是誰?”
賈玄碩回道:“馬車里坐的是郡主丫鬟,石邃傳話,要乞活軍辦一件事,方才放回郡主?!?p> 蒲健只覺夜風清冷,一瞬間醒了酒,心中飛速算計,一字一頓問道:“做何事?可否相告?”
賈玄碩自顧端起案上酒碗,仰頭飲盡,一抹嘴巴說道:“合同龍騰左司,火并了你們!”
“為啥?”蒲雄撓了撓后腦勺,仍是醉醺醺的,扭頭看了看已是目瞪口呆的蒲健,猛的回過神來,一步踏上前去,兇狠道,“爾等安敢!”
“阿熊退下!”蒲健壓低嗓子喝斥,盯著賈玄碩問道,“何時?”
“大軍開赴平郭的當晚!”
“如若不做呢?”
“郡主性命不保!”
蒲雄在一旁怒道:“三哥!聽他胡扯!大單于剛剛不還設宴請你,他不是還要倚仗咱家兵馬么?這姓賈的一派胡言,狗屁不通,我且問你,大單于為何要對咱們下殺手,他若敢如此,如何向我阿爹,向河間王,向天王交代!簡直狗屁不通!”
賈玄碩瞟了一眼暴躁的蒲雄,冷哼一聲,懶的理睬。
“閉嘴!你懂個屁!滾到一邊去!”蒲健沖著蒲雄怒目罵道,他踱了兩步,眼睛始終未離開賈玄碩那淡定的臉龐,他心里愈加清醒,賈玄碩絕無虛言挑撥的動機,其所說定然都是實情!
那石邃面上和氣親熱,實則心里早動了殺機,所圖為何?怕也只有四個字,沖著河間王的四個字——心怨難平!
蒲健暗自大罵自己不喑世事鬼迷心竅,早該想到的,石邃和河間王勢同水火,如何能容忍河間王插手遼東?若是不從中作梗,反而不是石邃做派!但這動輒滅人一軍的手段,著實陰狠無情!至于如何向人交代,呸他娘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蒲健全身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石邃以小曹郡主為要挾,強令乞活軍和龍騰左司一道下殺手,哪里還有自家八千兵馬的活路!
但賈玄碩這番做為,卻又讓人捉摸不透,小曹郡主是乞活軍的命根子,事關(guān)她生死安危,豈有泄密相告之理?
他素來冷靜,心思也翻轉(zhuǎn)極快,但見他忽然一笑,不動聲色說道:“那可要恭喜玄帥了,若是辦成此事,大單于定然青睞有加,乞活軍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不過何須那般費事?蒲家兄弟頭顱在此,玄帥盡可拿去,早日換得郡主平安,我等九泉之下,也能安心?!?p> 賈玄碩冷笑道:“你別陰陰陽陽,若非郡主明令不允,你當我乞活軍會手下留情?”
蒲健同樣冷笑回之:“郡主深陷虎穴,還有得可選?”
賈玄碩沉聲道:“郡主傳令,若因她一人性命,招致氐人和乞活軍反目成仇,她便以死謝罪!”
蒲健深吸一口氣,這才是名動天下的陳留郡主??!
有了小曹郡主這句話,自家八千兵馬險險躲過一場沒頂之災!
他遙向羯軍大營深深一揖:“郡主仁義!不負盛名!只是,羯狗手段殘狠,玄帥便能眼看郡主橫遭不測?”
“自然不能!三哥,反了他娘的!”蒲雄雖然年少氣盛,卻也不傻,已然想通關(guān)礙,更對小曹郡主凜然大義欽佩之至,“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救出郡主!三哥,咱們和玄帥合兵一處,與羯狗拼了!”
蒲雄慷慨激昂,蒲健和賈玄碩卻是默然不語,郡主自然是要救的,兵諫一下也無有不可,可真若反了,便不僅是這兩萬兵馬的干系了!氐人部眾,乞活部眾,漢人流民,可都是仰人鼻息而活的!
蒲雄見二人不搭腔,也知自己話說的急了:“擺個樣子嚇嚇羯狗也成??!你們白天不還要鬧兵諫的么?”
賈玄碩皺著眉頭仍是悶不吭聲,蒲健嘆道:“白天咱們只當是淵該色膽包天,哪知石邃如此用心?如今已經(jīng)沒有裝模作樣的余地了,只會逼得石邃撕破臉,倘若玄帥不按石邃心思辦事,郡主登時便遭不測!”
蒲雄聽了更急:“那你說怎么辦!郡主為保咱們不惜性命,咱們便眼睜睜看她深陷虎口么?氐人男兒豈能以犧牲女人而茍活!”
蒲健聞言羞愧不已,拎起酒壇便是一頓狂灌,狠狠擲在地上,獰聲說道:“娘的!干了!我就不信石邃真敢逼反咱們!”
“我倒有一計,或可一試?!辟Z玄碩瞅了瞅碎成一地的酒壇,忽然說道。
“哎呀!”
蒲雄還未反過神,反倒是蒲健大喜道:“我就知道你有本事!快講,快講!”
賈玄碩淡淡道:“渾水摸魚!”
蒲雄來了興致,連忙問道:“如何渾水摸魚?”
賈玄碩回道:“咱們雖然投鼠忌器,擔著若大干系不能殺進羯軍大營救人,但有人卻可以,或還苦而不得其徑呢!石邃想借刀殺人,咱們?yōu)楹尾荒芙鑴e人之刀用一用?”
蒲健若有所思,朝平郭方向努了努嘴,試探問道:“司馬白?”
賈玄碩依舊是那副一潭死水的表情,聲音卻是鏗鏘有力:“羯狗無情,休怪我等不義!咱們便暗助司馬白襲破羯狗大營,待三軍一亂,石邃自顧不暇,咱們還愁沒有機會救人么?”
“玄帥說的是!”蒲雄恨恨說道,“一旦司馬白打破了羯軍大營,咱們自然要跟進去與他石邃馳援護駕的,嘿,還要什么遼東?誰都別要了!羯狗自己都不在意,咱們替他操什么心!便是回頭天王算賬,有石邃頂著,咱們也有話說!娘的龍騰中郎軍都敗了,咱們豈能不敗?”
蒲健眉頭微皺,尋思道:“計是好計,但這刀如何借法,又如何避免傷人不傷己,卻是費腦筋。何況誰知道司馬白是個什么人,又能乖乖讓咱使喚么?”
蒲雄笑道:“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我瞧他正巴不得呢!”
蒲健搖了搖頭,說道:“羯人死活且先不管,但咱們要的是亂,而不是敗,你知司馬白會安什么心?在他眼里咱們與羯狗無異,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假敗成了真潰,他那刀子砍在咱們頭上也絕不含糊!三軍混戰(zhàn),一個環(huán)節(jié)銜不上,反而弄巧成拙!到時郡主救不出不說,咱們還得搭上所有家底!”
“我即刻啟程,會會司馬白!”賈玄碩輕飄飄一句話,說的波瀾不驚。
“怎可冒此奇險!”蒲雄大驚道,“誰知道司馬白是個什么東西?”
蒲健倒吸一口冷氣,問道:“此計你早便想好了,是么?此番夜訪我處,其實只為給你乞活軍拉個盟友,倒真是好算計!”
賈玄碩淡淡道:“你也不虧!”
蒲健雖知所言不假,但仍有一種被人玩于鼓掌的惱羞:“你就不怕我去石邃那里反告你一狀?”
“他想殺的是河間王親信,與我乞活軍無關(guān)。”賈玄碩斜眼一瞟,反將一句,見案上還有一碗酒,團扇般的大手端起便飲了,旋即站起身,沖蒲健說道:“石邃那里,還需三將軍周旋一下,我若三日不回,三將軍敬請自便,但乞活軍同石邃是不死不休的!”
蒲健為之一結(jié),賈玄碩竟這般決絕,這一去,是九死一生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賈玄碩,這個乞活軍統(tǒng)帥相貌平平,寡言少語,卻治軍有度,應急有略,更如此的果敢無畏,倘若真的用好了司馬白這把刀,非但可以救出小曹郡主,更是不聲不響間將石邃置于了死地!河間王必然大喜!這是易儲擁立之功!
他心中同時又感慨無限,萬幸小曹郡主仁義,不然臨死不知的便是自己了!
蒲健看著賈玄碩決然而去的背影,不禁嘆道:“人言賈玄碩一默如雷,今信矣!”
注:武烈麾下,教宗文膽,厭軍四鎮(zhèn),四如相,九箴將。教宗文膽,清流砥柱,負擎天下名望,四九列侯,一時之選,并位天下名將。然臧否人物,皆有短長,以如相為論,不動如山稍迂,侵掠如火嫌躁,甘之如飴恐怠,唯一默如雷,時人謂之,信矣!——戲本《武烈平胡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