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艾莉諾:會更加想念
深夜。
陣陣浪潮洶涌的沖向海岸。
浪潮們澎湃的勢頭并未衰減,它們化為漆黑的藤蔓爬上了城堡。
望潮堡,臨海而立。
隨著仆人一陣陣均勻的腳步聲,城堡中的燭光也一個個熄滅了。
漸漸的,一切光,一切聲音都收斂了,只有海浪和它的聲音在新城塔希提的海岸上久久不息。
城堡中最后一支蠟燭也熄滅了。
慘白的月光透過了窗戶,在城堡內(nèi)投下一方斜斜的光影。
黑夜中,一扇隱匿的門被緩緩打開,兩團白光懸浮著漂了進來。
沉重的門再一次閉上,它和周圍的墻壁完美的契合,如果再去尋找,已尋不見。
兩團白光隔著一段距離,在暗室中懸停。
驟然間,一道閃電撕開夜空,肅殺的白光照亮暗室。
兩位貴族一身黑衣,分別坐在餐桌兩側(cè),頭上戴著白色的頭罩。
急促的風(fēng)帶來震怒的雷。
滾滾雷聲吞沒了貴族之間的交談。
只隱約聽到一句:“一個是享受,兩個是罪孽?!?p> 大風(fēng)刮走厚重的云層,將暴雨帶向其他地方。
望潮堡又回歸到原來的寂靜。
一位貴族撩起頭罩的一角,抖動許久的喉結(jié)帶動起堅毅的下巴,他的嘴唇不斷開合,像在干旱中呼救的魚。
許久,他終于說話:“愿這一只葡園,能化解你的鄉(xiāng)愁。”
“你以為天神不會看見?取下這個愚蠢的頭罩吧,當(dāng)我們心里涌起這個念頭時,天神的懲罰就已經(jīng)來了?!?p> 艾莉諾摔下了頭罩,已經(jīng)站在窗前,月光給她留下一窗剪影,她憂戚的眺望著黑云出神。
“天神已經(jīng)憤怒了,他會把閃電,雷鳴和暴雨帶向了我的艾莉島。”
風(fēng)把艾莉諾的銀發(fā)吹散,她的香氣纏繞在暗室。
年輕的貴族取下面罩,揭開銀器,指著盤中的食物說:“你的艾莉島,完好無損。”
盤中的食物,叫做果雀。
果雀的身子很細小,棲息廣泛,但是,只有在薄若蘭大陸的西部,一個叫艾莉島上的果雀才會被貴族食用。
它們的肉質(zhì)除了本身的香甜外,還帶有葡萄園土壤的香味。
為了保證每一只果雀都能完美的體現(xiàn)風(fēng)土屬性,在料理它們時不能對其開腸破肚,要整只直接烹飪。
在享用時也有講究,不能用刀叉切割,先要用手捏起細細聞香,再一口全部塞進嘴中。
漿汁迸發(fā)。
這還不算結(jié)束,真正的貴族要從肉質(zhì)和回蕩在口腔的香氣中辨認出這只果雀是吃哪一種葡萄長大。
更加講究的貴族會繼續(xù)品味,從果雀的肉質(zhì)中進一步判斷這種葡萄生長在哪一種土壤——可能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之前野獸一樣徒手進食的行為。
但是,它們的個頭太小,無法滿足貴族日漸旺盛的口腹欲望,于是,一位聰明的果農(nóng)想到一個方法:
他觀察到果雀喜歡在夜間進食,一瞬間的,智慧之神的眷顧讓他靈機一動,他將捉到的果雀生挖去眼睛,這些愚蠢的小鳥誤以為永夜已至,不斷啄食葡萄,直到身體長到了之前的二倍,甚至三倍大時,最終成為盤中的美味。
這位天才果農(nóng)被頒發(fā)勛章,封為葡萄酒騎士。
由于果雀的烹飪過于殘忍,每個享用它的貴族都害怕觸怒無上的天神,所以每次都在隱蔽的暗室里遮住面容偷偷享用。
艾莉諾停頓了一會兒,傲慢的把頭轉(zhuǎn)向威廉,“是嗎?你比我還要了解我的島?比我還要了解我的葡萄莊園?”
“糾正一下。”易怒的威廉避開了艾莉諾的目光,他咬了咬嘴唇,輕微又持續(xù)地顫抖著身體說:“是我們的莊園?!?p> “哦——”艾莉諾拖長了音調(diào)在質(zhì)疑。
鞋跟與地板的撞擊聲一步步響徹在威廉耳邊,空氣中的香氣也越來越濃。
艾莉諾坐下,別過臉,用手帕遮住血紅的嘴唇,閉著眼細細咀嚼著那只五分熟的果雀,鮮紅的血從鮮紅的嘴角流下。
艾莉諾蒼白纖細的手指捏住酒杯,酒香在她口中悠長的回蕩。
“葡萄酒也是來自我的島,你真是用心,親愛的威廉?!?p> “你不能這樣。”年輕的威廉憋紅了臉,但仍然輕聲的說話。
“不能?哪樣?”
“從你嫁過來那天起,你,你的葡萄園,你的艾莉島......”
“都屬于新城塔希提?!?p> “對?!?p> “對?”
“就是這樣。”
“即便如此,與你,我親愛的威廉,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早晚,早晚——”威廉不善于情緒管理,每當(dāng)在壓制自己的緊張和憤怒時,總會咬咬嘴唇,“早晚也會屬于我?!?p> “你父親可健壯著呢?!卑蛑Z秀美的臉上全是譏諷。
“你,不能一直這么過分?!?p> “過分?”
“你思念家鄉(xiāng),我把望潮堡重新裝潢,用最好的工匠修筑,用最精湛的藝術(shù)家作畫,就為了讓這里和艾莉島的風(fēng)格一樣,這還不算完。
“望潮堡的仆人,廚師,花藝師都從艾莉島精挑細選而來,讓你隨時都可以聽到鄉(xiāng)音,吃到家鄉(xiāng)菜,看到家鄉(xiāng)的花,若有來自艾莉島的吟游詩人游歷到這,我立馬會把他請進城堡,讓他給你帶來家鄉(xiāng)的歌謠。
“在你最想家的時候,我愿意和你一起吃下這種罪孽的食物?!?p> “所以呢?我的小威廉?你父親總是醉醺醺來到我房間時,你在哪呢?還是說,你是希望你在為我做了這一切后,我在和你父親游戲時,把他張臉想象成你?”
“不不不,不要說這個。千萬,不要,再說,這個?!?p> 艾莉諾在威廉臉上捕捉到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野性。
她露出潔白的牙齒,輕輕鼓掌說:“威廉,這才是我的威廉?!?p> “如果,我說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陪你?!?p> “不不不......”艾莉諾把食指放上紅唇,憐憫的笑著,“回去?回哪里?薄若蘭?艾莉島?這些都不是我家鄉(xiāng),如果回去,會更加想念。”
“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p> “在你父親不在的這段時間?”
“在任何時候?!蓖淖齑揭呀?jīng)咬出血印。
艾莉諾為兩人倒?jié)M了酒,她的雙眼已經(jīng)因為酒精而充血,猩紅的血絲肆意的在眼球中蔓延。
慘白美麗的臉配上通紅的眼睛,給人一種難以拒絕的危險感。
“舉起你的酒杯,然后不停的喝,誰倒下,誰就歸誰?!?p> 終于,在不斷的推杯換盞后,年輕的威廉已顧不上貴族風(fēng)范,癱倒在桌上。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遠嫁到這里這么多年,你的父親身強體壯,而我,總是沒有生育,你沒覺得奇怪?”
“我。不。聽?!?p> 艾莉諾風(fēng)一樣站起,旋轉(zhuǎn),停步到威廉身邊,她只是用食指輕輕頂住威廉的下巴,年輕人就很溫順的站起。
“看著我,親愛的,看著我,你告訴我,為什么他夜夜——”
“我!不!要!聽!”威廉聲嘶力竭的吼,但是身體卻擺不脫那細手。
“為什么他總是像牲畜和我游戲,用他骯臟、腐臭的舌頭,用那——”艾莉諾頓了頓,重新說道:“我卻一直沒有懷孕?告訴我為什么?”
艾莉諾笑著說完這些話后,神情又變得高傲。
她放開威廉,威廉癱倒在地。
鞋跟踩上了威廉的肚子,葡萄酒和嚼爛的事物一股腦從他腸胃中吐出。
“因為——”
沒人聽見艾莉諾說了什么,因為望潮堡外,雷聲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