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來時的路已被神劍水沂的劍氣所毀,而重光此時又行動不便,故而宸宇只能背著他繞小路前行,速度十分緩慢。
葉綠蕪在他們身后緊緊跟著,時不時踢一腳路旁的小石頭,眼神在重光身上飄忽不定,多次伸出手想要攔下他們,可卻每次都強(qiáng)迫自己將手收回。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通往正殿與山門的岔路口了,她略微一咬牙,擺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出聲道:“宸宇師兄,我有一事……”
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前方傳來宸宇桀驁的聲音,無需看到,葉綠蕪便能想到他此時臉上的表情,必定是極其不耐煩的。
“忍了一路,終于忍不住了?看你這吞吞吐吐的樣子,我猜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吧?!?p> 葉綠蕪被言中心事,便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童一般,垂著頭道:“我昨夜在正殿之下的一個水牢之中見到了一個人,然后答應(yīng)了他要放他出去。”
宸宇的步伐忽地停下,轉(zhuǎn)過身來對她道:“原來你見到了那只白蛟,倒是運(yùn)氣不錯,還能活著出來,沒有被那里面的鮫人魂魄活吃了?!?p> 葉綠蕪心中一喜:“這么說來宸宇師兄也見過那白蛟了?那你可知如何破除囚禁他的那一式陣法?”
宸宇在聽到這話后雙眼微微一瞇,兩道寒光劃過葉綠蕪的身體,“我既不是嵐門弟子,你也不是,便喚我宸宇就好。至于那只白蛟……”
他口中發(fā)出一聲輕哼,“大妖清姬在五十年前便已重傷幾近魂飛魄散,就算他化龍之時毫無靈力,可數(shù)百年修為的蛟族身軀該如何龐大,就算壓也能將墨闕會這一幫烏合之眾壓死。就算他真的不是重傷下清姬的對手,可逃命總行吧?連逃跑都做不到,你說他究竟有多弱啊?!?p> 葉綠蕪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一雙明眸中閃過詫異的神采:“那白蛟被深藏于地下,想必是墨闕會極為隱秘的事,你居然能知道的這么清楚,當(dāng)真是個奇人?!?p> 宸宇定定地看著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你年紀(jì)不大,倒是能屈能伸,一張嘴又能說會道的,倒也有趣。”
而后他略微向后一瞥,對著背上的重光道:“我知道你不會拒絕,這就告訴你那個陣法我見過,若以魂力去破除確實(shí)要費(fèi)一番功夫,其實(shí)只需用靈力去打開一個缺口,剩下的事情便十分簡單了。在你體內(nèi)還有我的魂力,我稍后將其取出一絲,其上便必定會沾染上你的氣息,只需這一點(diǎn)便就夠了?!?p> 葉綠蕪原以為讓如今狀態(tài)的重光去營救白蛟勢必會遭到宸宇的拒絕,卻沒想到對于這個陣法他卻要比自己還要了解,此事竟如此輕松。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同意呢,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宸宇的嘴角一揚(yáng),帶上了一絲玩味:“倘若真的要用他去救人,我勢必不會答應(yīng)。你快些帶路,了解了這些事后我還要細(xì)細(xì)與他清算一番?!?p> 葉綠蕪連忙轉(zhuǎn)身,向著正殿的方向而去。
她腳步不停,心中卻是思緒翻涌,她也十分想知道大師兄分明丹田經(jīng)脈皆被封死,又是怎樣使出魂力的呢?先有麒麟鐲,后有水沂劍,此等實(shí)力莫說一個嵐門,就是如今天下修道之人都只能仰望,卻又為何隱瞞這二十余年呢?
莫非,這也和十年前那個聽楓大會有關(guān)?聽宸宇和于秋言語,似乎一切都是從那時開始的,先掌門之死,宸宇離去之因,大師兄性情大變之謎,這樁樁件件的嵐門秘辛,都是圍繞著那一次聽楓大會。
宸宇在雙方爭斗之中并未受實(shí)質(zhì)的傷,只是魂力損耗有些嚴(yán)重。而他又精通五行輪轉(zhuǎn)之術(shù),周遭樹木繁茂,以木生火,便得到了足夠能補(bǔ)充自身魂力的火屬靈炁。
有如此強(qiáng)悍的魂力開路,更是少了許多波折,擋路的樹木草石皆被橫掃一空,竟是少了一半的時間。
在葉綠蕪胡思亂想之際,便來到了正殿門前。
此處與她離開之時別無二致,就連那兩名墨闕會弟子的尸體還停留在原地,以后也會一直留在這里,再也無人記得他們。
宸宇看到此處戰(zhàn)斗的痕跡,意味深長地對葉綠蕪道:“這里有墨闕會禁術(shù)的氣息,當(dāng)時他們放出的陣法只是個障眼法,真實(shí)目的便是將自己全部魂力濃縮為一擊,故而在那陣法之內(nèi)他們是沒有魂力的。你雖為不善探查的火屬魂力,可也不能連對方有沒有魂力都看不出來,回去好好練習(xí)循跡之術(shù)吧?!?p> 宸宇這是……在指導(dǎo)自己?
葉綠蕪心中一喜,五行魂力之人各有所長,他卻要自己去注重火屬魂力者最不擅長的循跡之法,分明是將自己當(dāng)作弟子來教導(dǎo)。他與大師兄師從嵐門正統(tǒng),二人皆是只有所長而無所短,如今他也用這樣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自己,正是不愿自己在離開嵐門之后無人教導(dǎo),白白浪費(fèi)了這一身的魂力,十年的修行。
她便雙手前伸,緩緩彎下腰去,像男子一般拱手道:“綠蕪記下了,定不會白白放棄這一身的修為?!?p> 宸宇似乎微微點(diǎn)了頭,而后越過她踏入殿內(nèi)。
他似乎對這里十分熟悉,無需葉綠蕪帶路,便直奔后殿而去,在塌陷的地面前停下。
“嘖嘖嘖,你這破壞力可真夠強(qiáng)的,竟然直接從這里下去了,王騰若看到了不知得氣成什么樣?!?p> 這話不知是在夸自己還是在損自己,葉綠蕪有些尷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該說什么好。
好在宸宇也沒有等著她回話,便將修長卻帶著厚繭的右掌在她面前攤開,催促道:“那枚鮫珠,拿來?!?p> 葉綠蕪依言將鮫珠放在他手中,不知所為何意。
只見他輕柔地將重光地放在地上,左手托著他的背,右手二指并立點(diǎn)在他的眉間,片刻后一縷紅光飄出,圍繞在他指尖旁。
他二指微微一動,那縷魂力便悠悠飄進(jìn)了鮫珠之中,而后直直向葉綠蕪飛去。
葉綠蕪連忙接住那鮫珠,將其緊緊握在掌中。
宸宇右掌之中又炸開一抹濃重的紅光,濃厚的魂力帶著萬鈞之力注入鮫珠之中。做完了這一切,便轉(zhuǎn)過頭去替重光搭脈,不再看她:“這里面有我全部的魂力,你帶著它去破那陣法,再加上你自己的魂力便已足夠了。快去快回,他必須盡快休息?!?p> 葉綠蕪深知重光的傷已是迫在眉睫,便也不多言,只是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縱身躍下。
洞穴之中依舊是一片昏暗,她第一次到這里時心中皆是慌亂,而此刻卻心下一片平靜。在道出自己被靜影落華陣剝奪了嵐門弟子的資格,向著師傅道別后,分明是陷入了孑然一身的境遇之中,可心中卻沒由來地一片平靜。
似乎就在自己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她又找回了自己一別十年的本心。
葉氏祖訓(xùn),廣施恩德卻不欠人情,進(jìn)退有禮卻能保持本性。她葉氏綠蕪,本身就是一個瀟灑率性的人啊。
她這么一想,腳步也輕快了起來,就連井下的寒潭都不是那么地難以令人忍受了。
白蛟還保持著自己離去時的那個姿勢,可臉上毫無痛苦之色,就像感受不到痛苦一般
葉綠蕪看著他,嘴角揚(yáng)起一抹粲然笑意,眸中閃爍著動人的星光:“我并無食言,此時便來救你出去。”
他似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眉宇之間還有些懵懂之色:“我很感激,可你的魂力是不足以破除這個陣法的?!?p> 葉綠蕪緩緩將手掌攤開,那枚鮫珠通體深藍(lán),經(jīng)宸宇注入魂力后絲絲縷縷的紅光盤旋在周圍,像極了一件法器。
她右手二指并立懸于胸前,左手輕輕握著右腕,那枚鮫珠也自行飄向了她身前。
指間紅光霎時開始閃現(xiàn),鮫珠中的魂力開始迅速流出,注入那白蛟身下的寒潭之中。
耀眼的紅光將她的身影拉長,投在不高的洞頂之上。她艷麗的臉龐籠罩在這紅光之中,不似人間絕色,倒真正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長。
宸宇的魂力果然比自己的強(qiáng)了不知多少,再加上重光的一縷氣息,便足以將這個因墨闕會之中濁氣散盡而威力大減的陣法破除。
“啪!”
那鎖著白蛟雙腕的鎖鏈逐漸出現(xiàn)裂痕,最終破碎開來。
他不知在此被囚禁了多久,一時得到自由本應(yīng)略輕松一些,可他臉上卻并沒有劫后重生的喜悅之情。
他半透明的軀體一步步從寒潭之中走出,葉綠蕪這才發(fā)現(xiàn)他是如此高大,與宸宇一般,只是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威壓。
“你對我有救命大恩,按照我族規(guī)矩應(yīng)當(dāng)與你結(jié)下生死契,可無奈我只有半身魂靈在此,還需找到我的真身之后才能履行契約。”
葉綠蕪微微一笑,“無妨,你既已脫離這里,便快些回去找到你的真身吧,我也不貪圖你什么生死契。何況于我來說這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你真正要感謝的人并不是我。”
那白蛟若有所悟地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如此,那位提供靈力的人現(xiàn)在何處?我定要去好好謝他一番才是?!?p> “那你便快隨我來吧,他們還在等著我?!比~綠蕪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因著白蛟現(xiàn)在只是半副魂魄,無法觸碰到葉綠蕪,故而無法將她托出去,一人一魂只能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在臨近地面時,葉綠蕪隱隱約約聽到了外面有人在說話,她好奇心大起,便悄悄隱在地面之下,努力地辨別著上面?zhèn)鱽淼穆曇簟?p> “……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使用麒麟鐲……”
她心中狐疑,嵐門的三大世代法器之一莫非也存著什么秘密?
說來也是令人嘆惋,澄天鏡,麒麟鐲和素女琴,這三大法器現(xiàn)如今只有素女琴尚在,恐怕今后嵐門的地位怕是要大不如前了。
她才聽了半句話,便感到一片紅光閃過,一股力量將自己托上了地面。
宸宇冷冷地看著她,“怎么,聽的可還滿意嗎?”
葉綠蕪連忙換上一副賠罪的笑臉,從地上起身道:“我只聽到你說了麒麟鐲三個字,其余的可是半句都沒聽到?!?p> 還未等到宸宇回應(yīng),她便看到白蛟自洞穴之中急急躍出,而后立在重光身前。
他原本淡漠的雙眸之中充斥著喜悅,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自碎月灣一別之后已是三百年,公子可一切安好?”
這句話在不大的后殿之中宛如一聲驚雷,炸裂在每個人的心中。
葉綠蕪也有些愣神,即便一早便聽說大師兄并非人族,可卻沒有想到他已存活于世三百年了?
重光并沒有轉(zhuǎn)頭,依舊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淡淡道:“你認(rèn)錯人了,我屈屈一個凡塵轆轆中人,怎會與你相識?!?p> 白蛟聽他此意竟是推脫地一干二凈,便有些急迫:“公子救我一族于危難之中,我族人日夜供奉公子,又怎會認(rèn)錯?縱然當(dāng)初我初具靈識,可公子的英姿卻是一日一夜都不曾忘記?!?p> 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與他攀扯一般,重光自黑暗中緩緩站起,憑著感覺向外走去:“我說過了,那人不是我。你如今一不去找原身,二不急于尋魂靈,一直纏著我做什么?!?p> 白蛟純凈的藍(lán)色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那氣息雖微弱,可分明就是那位公子的氣息。當(dāng)年碎月灣中靈力紊亂,大多族人便是死于這紊亂的靈力之中。而后有一位神仙一樣的公子翩然而至,才幫他們渡過了難關(guān)。
他在碎月灣之中潛心修煉,三百年似乎在一瞬之間便逝去了。
族人大多在化龍之時沒有度過天劫而亡,春去春來,蛟族竟沒有剩下幾個后代。
他也曾想過這是否是上天對于他們一族的考驗(yàn),只要度過了這不知持續(xù)多久的考驗(yàn),便不再會族人凋零。
今日陰差陽錯地在此處得遇公子,便感到這個能改變蛟族所有人的際遇來了,可他卻為何一再否認(rèn),不肯承認(rèn)曾經(jīng)做過的事呢?
想必是恩人必有難言之隱,也著實(shí)不可勉強(qiáng),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么想著,他急急追上重光的步伐,恭敬道:“既然公子說我認(rèn)錯了,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不知公子將要去何處?待我尋回真身后必定相隨?!?p> 宸宇扶著重光前行,聽到他此話便戲謔道:“你怎么跟個狗皮膏藥一樣,粘上了還拿不下來了?還是趕緊去找你的身體吧,否則你半副魂魄都能被這兒這群人取出,身體早就被什么人拿去煲湯了也不一定?!?p> 知道他在有意嘲諷自己,白蛟面上有些不自然,便對著葉綠蕪道:“我的身體尚在碎月灣旁,暫時不能與你們同行了。我名聞南,不知閣下名號為何,將來必定相報。”
葉綠蕪連忙擺擺手,笑著道:“我姓葉,名綠蕪,你還是快去找回身體吧,今后有緣再會?!?p> 聞南對著她露出了一個極為純真的笑顏,而后深深看了重光一眼,魂魄化為原型直沖云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