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惫蜃羽B(yǎng)的那只八哥又在叫了。
與往常不同,這回它懨懨的,待在籠子里不愛撲騰。
容晴的兩個師姐,也就是夫子早年收的兩個女弟子,俱是眼睛泛紅,收拾著夫子的遺物。聞聲,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容晴則是低頭整理著書柜,把夫子要贈給書院的書籍,記了個書單。
一本本記錄過去后,塞在柜子最角落的一幅畫卷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折好的絹布,外面用自帶的細繩系好。
容晴小心翼翼地拆了開來,露出里面的畫像。
一個年幼女孩帶著把小扇,欲撲那立在花上的蝴蝶,模樣說不出的嬌憨可愛。旁邊附有一行小字:云想衣裳花想容。落款正是夫子的字。
“云容?!比萸绺V列撵`地猜出了畫上女孩的名字。再聯(lián)系夫子走前多次提到的那個她。
“原來如此?!比萸巛p嘆,想必夫子與這個女孩有著極深的聯(lián)系,因此才會移情于她和云濃郡主。
若不是她自稱余容,又怎會一開始就得到夫子的百般照顧。
夫子本就脫離都城明子院,醉心學問,若不是郡主閨名云濃二字,又怎會輕易被寧王請來教授郡主。
容晴將絹布仔細收好。這時,籠中的八哥又叫了一聲“容容”。
“這八哥怎么辦?夫子并沒有言明它的去處?!?p> 其中一位師姐頗為冷淡地說:“既然它喊你的名字,你不如替夫子養(yǎng)著它,不枉夫子對你的教導之情?!?p> 容晴明白兩位師姐是對她心生不滿。聞言輕嗯了一聲,“好,我會好好照顧它的?!?p> 語畢,書房內又陷入一種令人難熬的沉悶中。
容晴與兩位師姐本來就交情不深,經此一遭,隨著兩位師姐按夫子交待的去南邊另立門戶,恐怕以后也要各行各路,難有交集了。
夫子的遺體已被她送到書院那。書院有很多人,都非??孔V,可以為夫子辦好后事。
“偏偏是我這個最不靠譜的人……”容晴心中苦笑。她又有什么資格對云濃生氣。
如果她早一點,如果她更積極主動一些,一切是不是就會有那么點不同?
……至少夫子就不用死了,至少在書肆的時候她就能將夫子留下來。
程恪是她殺的第一個人。殺他的時候,有著每滴血液都在歡呼的爽快感??山Y束后,這快樂消失得比煙花還快。
夫子仍然走了沒有回來。如果沒有浮字書,她的手指依舊是斷的。事實早就證明,她選擇的逃避,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修士想要化神,面對的是一道深淵般的門檻。而化凡,走得就是一條不破不立的路子。容晴當初確實想得就是變成凡人,逃避掉那個契約,哪怕一時也好。可她還是從儲物戒中拿出了浮字書,編在筆記本中。這是她留的一條后路,亦或是另一條絕路?
當時是怎么考慮的?容晴回想著。如果躲到俗世都被逼得要重新修行,那干脆就破罐破摔,直接開地獄模式吧。
真是任性得可怕啊。容晴默默吐槽著自己。不過一想到已經沒有退路了,反而有一種卸了包袱的詭異的輕松感。
“余先生。家?guī)熡姓?,于大書房一敘?!遍T外響起云濃軟糯的聲音,只是比起以往的有禮,更加生疏了。
這也難怪。若不是背上背著夫子,以容晴的身份,也不能讓郡主說跪就跪。
不用云濃提醒,容晴自己也知道,與郡主的關系是不可能回到當初了。
沒了夫子這個靠山,又得罪了郡主,若是常人,早就膽戰(zhàn)心驚,惶惶不安。可容晴現(xiàn)在又有了修為,境況重新發(fā)生了變化。這才是她真正的立身之本,曾經得來的太過輕易,以至于失去后才明白,沒有這些她什么都不是。
想要和別人談條件提要求,必須自身有實力。沒有這個前提,就算有些許利用的價值,也不過是身不由己的棋子,任人擺布。很現(xiàn)實,甚至太過真實。足以證明那句話:修為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是萬萬不能的。
這般想著,容晴起身,在兩位師姐詫異的目光中,與云濃一并離開。
去小書房的路很熟悉,這五年幾乎每隔三兩天就要走上那么一遭。可身邊的人,換了一個,物是人非的悲涼感,很濃。
今早的那個要求,云濃聽后抿著唇沒有說話。
容晴緊緊盯著她看,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沉默中,云濃終是妥協(xié)。這才有了容晴小書房之行。
“師父道號山行,他若是對某事有了決定,不喜別人有多余的想法。”就在這條路快要走到盡頭時,云濃突然開口。
“我明白了?!比萸缈聪蛟茲?,女孩緊緊閉著嘴,好像剛剛什么也沒說,“多謝你。”
云濃沒再回話,兩人同行無言,直到停步在了小書房緊閉的門前。
“弟子云濃,求見師父。”云濃抬手輕輕扣門,“已將余容余先生帶到。”
“讓你的余先生進來,你就不必了?!遍T內傳來男子散漫的聲音。
“是?!甭牭绞煜さ纳叫械穆曇簦茲獠灰捎兴?,眼神示意容晴進去。
容晴自是不懼,進入之后反手關上了房門。
正中央站著個身著道袍的清秀少年,道髻梳得規(guī)規(guī)矩矩,想必就是云濃所說的師父山行。
容晴和他平淡得對視了一眼,轉向了另一個人。
一個端坐在案幾后,身子籠罩在陰影中的人。
云濃并不知道書房里面除了山行,還有另一人的存在??扇萸缭陂T外便已察覺到。
只是這一對視,不是云淡風輕,而是暗藏刀劍。
端坐于案幾后的男子,中年模樣,看向容晴的眼神很是銳利。漆黑眼瞳周圍驀然浮現(xiàn)六道鮮紅血絲,每一道血絲都筆直指向瞳孔中心。
隨著這眼中異象出現(xiàn),中年男子的眼神似乎也帶上了奇異之力,牢牢地抓住容晴投來的眼神。
一粒名為畏懼的種子,在容晴的心神種下,剎那生出根須。
要在她的心上牢牢扎根,要她此生對這中年男子心生畏懼,連那對視的勇氣也從此消無。
容晴連忙閉上雙眼。
見此,中年男子露出笑容,很是不屑。
瞳術,豈是這么容易可以解除的?
果然,容晴閉上雙眼后,本應一片漆黑,但她所看到的,仍是中年男子那一雙異瞳。
六道血絲,鮮艷奪目,仿若化作利刃,深深扎入她的眼中,似要刺穿她的識海。事實也正是如此。血絲看似有形之物,卻挾帶著無形之力,闖入她最重要的識海深處。
瞳術可怖之處,就在于此。眼神交匯間的速度,本就可用眨眼間來形容。更何況,中年男子的修為遠遠超過容晴。只是一照面,就讓她猝不及防中了招。
如此不堪一擊?中年男子感覺有些無趣。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隱藏在徑國如此之久,沒想到只是一個煉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煉氣。
六道血絲如雨絲落在識海中心的靈臺上。仿若雨水落于大地上一般理所當然。此術的重點目標本就是修士的靈臺,最為根基之處。因此這六道血絲氣勢迅猛,齊齊鉆入那龐大的塔基中。
六道血絲扭曲勾連,隱隱要烙出一個簡陋的符文。
“成了?!敝心昴凶邮┱勾送g后,靈識無法跟隨,可作為施術者,本就有感應。
就在他以為大局已定之時,突然心生不妙之感,只是看向容晴的眼神卻來不及轉移開。
容晴閉上的雙眼,驀地睜開,六道血絲浮現(xiàn)在她的眼白中,只是這回,卻是對著中年男子爆射而去。
血絲與中年男子天然的聯(lián)系,便是最好的橋梁。
“你!”中年男子眼角滲出血珠。
“現(xiàn)在,我們能好好談談了嗎?”容晴溫和道,沒有在意中年男子充血瞪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