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青婚成以后,一場更大的波動正在醞釀,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一月,一道要求郡國舉孝廉的詔書發(fā)往各地。
與幾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話,劉徹他沒有當(dāng)?shù)畈邌?,而是另要求賢良們受策察問,咸以書對,取出他們當(dāng)中的好觀點,擇優(yōu)取用。
一連幾天早朝以后,劉徹都在宣室殿聚精會神地批閱賢良們呈送上來的策對,他仔細(xì)觀覽,在眾多的策對中看到了董仲舒和公孫弘的名字。
在策對上,董仲舒不僅重申了他的主張,尤其對興辦太學(xué)言辭深切,而且送來了他在江都相任上傾情編著的煌煌巨著《春秋繁露》,另外他提出了一個新概念,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期文治上的大一統(tǒng)。
劉徹對此深以為然大加贊賞。
董仲舒在策對中具體提出了五點建言,除了重新強調(diào)設(shè)明堂、置博士等之外,他還直指積弊,針對秦以來推行的土地制度。
董仲舒的陳述,讓劉徹再一次想起竇嬰的奏章。
是的,是得對官吏、豪紳占有土地的數(shù)量給予限制了,否則國家稅源越來越少,以后靠什么去支持龐大的支出呢?萬一和匈奴開戰(zhàn)了,國庫耗光又從何再取錢源?
讀到這里,劉徹頻頻點頭,甚至懷念起這位遠(yuǎn)在江都的儒生來。
可當(dāng)他繼續(xù)讀下去的時候,眉頭卻越發(fā)緊蹙了,他又犯老毛病了。
這個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仍然固執(zhí)地以為“凡災(zāi)異之本,盡生于國家之失。
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zāi)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
這些個天人感應(yīng)的東西,對控制心極強的劉徹來說,是多么作繭自縛的東西。
讀到這里,劉徹生氣道:“這個呆儒,五六年的江都相白做了,朕讓他弄點實在的見解,看看,他除此之外都說些什么?”
此刻,然而劉徹的身邊沒有別人,只有包桑佇立一側(cè)。
他明白,陛下是要他發(fā)表見解。
包桑囁嚅了片刻道:“依奴才看來,這些書生的話,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陛下圣明,一定會去蕪存真的。奴婢也曾聽說董博士在江都推行仁義治國,很有成效。
江都王殿下素來驕勇,先生以“禮”匡之,居然是贏得了殿下的敬重?!?p> “哦!這個朕也聽說了?!?p> “陛下圣明!”
“本來朕是想重用他的,可他如此冥頑不靈,還是只取他的觀點,直接讓他待在江都國算了?!?p> 劉徹說著,就將董仲舒的策對推到一邊,然后繼續(xù)看其他賢良的文章。
公孫弘的議論更趨務(wù)實,讓劉徹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趙綰的風(fēng)格。
“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
有德者進(jìn),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
罰當(dāng)罪,則奸邪止,賞當(dāng)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p> 劉徹讀到這里,禁不住拍案連聲道:“好文章!好文章。經(jīng)世致用,不尚浮華,此人可用矣?!?p> 抬頭望了一眼包桑,劉徹問道:“此人所論,在董仲舒之上,朕就擢他為策對第一如何?”
“陛下圣明?!?p> “對了,改日朕還要在宣室殿召見他呢!”
劉徹因這篇策對而精神顯得有些亢奮,批閱的速度也明顯地加快了。
一邊看著一邊評價,凡是他認(rèn)為不太滿意的策對,都在旁邊加了批語,然后由包桑整理了放在一邊。
只要是觸動他心緒的,他也洋洋灑灑地批了許多激情洋溢的詞語,并且還要對包桑發(fā)一番議論。
忽然,他在眾多策對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朱買臣。
此人策對中有許多新的見解,看那字跡,力透竹簡,顯然年紀(jì)也不算大。
為什么在以往的日子里,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呢?劉徹抬頭便問道:“你可知道太常寺里有一個叫朱買臣的人?”
“奴才并不知道此人,想來接觸不多,估摸著是郡國推薦的吧!”
劉徹釋然,問他們有什么用呢?這些中人每日的責(zé)任就是服侍陛下和妃嬪們的起居,又怎能知道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儒生呢?
劉徹不免有點遺憾,剛要埋頭繼續(xù)看文章,一位當(dāng)班的黃門進(jìn)來稟奏,說韓安國、王恢、嚴(yán)助和司馬相如回來了,現(xiàn)正在塾門候旨。
劉徹大喜,忙要黃門們收拾了策對:“朕這幾日正想著他們呢!快宣他們進(jìn)殿?!?p> 眾人魚貫入殿,一起向劉徹行大禮。
“眾卿一路辛勞,快快平身!”
韓安國、王恢向劉徹稟明了漢軍一路南下,未傷一兵一卒而解了南越之圍的過程,他們都盛贊陛下將閩越國一分為二的英明決策。
尤其是讓司馬相如隨軍南行,寫了氣吞山河的檄文,瓦解了閩越軍的意志,使騶郢聞風(fēng)喪膽。
韓安國言辭不善鋪張,但劉徹還是笑了:“朕沒有看錯人吧!司馬相如的刀筆可敵千軍啊!”
尤其讓劉徹感慨的是,韓安國他只字不提自己,只把功勞往王恢、司馬相如、會稽太守和南部都尉身上推。
這不張揚、不貪功、不諉過的作風(fēng),使劉徹想起了十多年前睢陽辦案的往事,那是他第一次見識韓安國的官德和人品。
從那以后,無論是在北地都尉任上,還是在大農(nóng)令官署,抑或是奉命南征,他總是如履薄冰,兢兢業(yè)業(yè),很少聽到他矜夸炫耀,這該是多么的難得。
劉徹情不自禁地打量著韓安國,一時心潮起伏,諸多撫慰的話語涌上喉頭,但話到嘴邊,卻依然轉(zhuǎn)為對眾臣的褒揚。
現(xiàn)在內(nèi)心深處,他已經(jīng)做好了要與韓安國做一次推心置腹交談的打算。
“此次南征,眾卿勞苦功高,朕要重賞你們。傳朕口諭,明日朕要在未央宮前殿設(shè)宴,為各位愛卿洗塵。”
劉徹的一番話讓四位大臣十分感動,他們紛紛表示,效忠陛下,獻(xiàn)身社稷是臣子的本分。
議論完大事,劉徹眼見天色不早,就起身讓韓安國等人回府。
劉徹親自送他們到殿門口,他笑著對司馬相如道:“先生恐怕比其他人更歸心似箭吧?”
司馬相如有些不好意思道:“謝陛下體恤微臣。只不過韓將軍剛才過獎了,其實,真正的功臣應(yīng)當(dāng)是韓大人?!?p> “這個朕心中有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