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將司馬相如從西南回來了。
他沒有辜負劉徹的期望,西南諸夷,邛、筰之君紛紛歸附。
他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急于向劉徹復旨,把經歷統(tǒng)統(tǒng)都講給他聽。
大漢朝廷的恩澤就像春天的玉露,滋潤了南疆夷族的民心,開啟了藩國百姓的心智。
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感受到文明的魅力,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
南國的物產十分富庶,品種也十分繁多。
稻米流香溢芳,果蔬甘甜如蜜,他們內附朝廷,愿為屬國,以后這些物品轉輸京都將非常便捷……
他覺得要對陛下說的話太多了,在回來的路上,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口拙會影響對一路所見的描述,倒不如重新組織一下語言,透過筆鋒,寫一篇辭賦來淋漓盡致地描繪。
但是當他鋪開竹簡,執(zhí)筆在手,又覺得活脫脫的萬象眾生,一旦付之筆墨,便多了文字的艷麗,而少了原初的質感,不復當初所見的顏色。
于是,他決定當面陳奏,不加任何修飾,讓陛下有一個真實直觀的印象。
天剛蒙蒙亮,他就躺不住了,急著起來做進宮前的準備。
這不,昨天剛剛回到長安,被窩還沒有暖熱,他又要出門,卓文君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她攬住司馬相如的脖頸,那雙杏眼就直勾勾地盯著他:“天色還早,你這就要走?”
司馬相如笑了笑,“是啊,陛下還等著我的復命呢?!?p> 走上已清掃得很干凈的司馬道,他環(huán)顧道旁的風景,還是走時的模樣。
蒼松碧翠,青竹扶疏,松枝和竹葉上都蒙了一層厚厚的霧,沉甸甸地彎著腰迎接他的歸來。
還是那依舊的墻垣,樓榭疊翠,碧水幽池,水面上都結了晶瑩的霧花,多了一絲深邃。
沿著司馬道一路走來,居高臨下,整個長安城都在眼底了。
過去在京城時,司馬相如每日都看這些風景,倒也司空見慣。
如今兩年不見,一切看起來還是那么親切,晨光下的長安城,三三兩兩的行人,風卷樹葉颯颯作響,秋意綴滿厚重的大地,將京城的逶迤托入眼簾。
哦!前面不是東方朔么?
“東方大人早!”
司馬相如緊走幾步,向東方朔打招呼。
東方朔瞧見是司馬相如,笑道:“司馬大人是何時歸來的?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好叫在下去與你飲上幾杯?!?p> “昨日剛回京城?!?p> “大人這是……”
“陛下有旨,要在下陪他賞風呢!”
“陛下日理萬機,難得有這樣的雅興。在下也要向陛下復旨,如此正好與大人同行?!?p> 兩人正說著,就見包桑匆匆趕來了。
“陛下現(xiàn)在何處?”
“正在復道上?!?p> 兩人跟著包桑上了復道,只見劉徹披著一身黑色披風,戴著裘毛的風帽,正望著漫天呼嘯的狂風出神,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司馬相如與東方朔相視而笑,彼此都懂對方的意思。
他們都有文士固有的傲岸和自矜,在他們的眼中,即便眼前的風吹葉落再有詩意,宮娥和黃門們也是一個字也吟不出的,要觸動陛下的詩興,讓其歡暢,還是離不開他們的黼黻文章。
果然,劉徹看了一會兒后,聽到腳步聲,四下探看,高聲問道:“東方朔何在?”
“臣在!”
東方朔緊走幾步來到劉徹身邊,不等問話,便從袖中拿出一卷竹簡道,“臣昨夜醒來,忽見大風降臨,一時興起,有感于其中樂趣,多斟酌片刻,遂作《風賦》一篇,自我感覺尚可,請陛下御覽?!?p> 劉徹接過竹簡,迅速瀏覽,果然筆底風飛,玉龍翻滾,氣象萬千,其中詩情畫意周折頗多,匯成一股。
瞻萬物而思紛,緣耳目而情馳,嘆道:“愛卿果然是文隨景出,倚馬千言。賜酒!”
“謝陛下!”
東方朔正欲飲酒,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且慢”,原來劉徹已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的司馬相如。
“朕一時失察,竟是沒有注意到許多,中郎將是何時回京的?”
司馬相如急忙上前參拜道:“臣昨日回京,今天一早就來向陛下復旨?!?p> 有了兩位才華橫溢的文士在場,劉徹喜不自勝,賞風興致大增,他立即要黃門取來金百斤,帛十匹。
“如此美景,愛卿如若無賦,豈不辜負了這場大風。
愛卿若能在半個時辰內作賦一篇,朕便將這金帛賜予你?!?p> 司馬相如眉宇間掠過一絲微笑道:“陛下知臣口拙,不善言辭。還是請陛下賜臣筆墨,臣在一邊寫,東方大人隨筆誦之,若半個時辰內賦成,請陛下將金帛一分為二,賜予臣與東方大人,若賦不成,請陛下將賞賜盡歸東方大人?!?p> 包桑拿來筆墨,司馬相如面對風卷落葉之景,凝思片刻,然后飽蘸濃墨,那云濤雪羽便隨筆飛舞而從東方朔口中傾瀉而出了。
吟了一半司馬相如突然沒了靈感,頓時無以為繼,手拿著毛筆,緊盯布帛,尷尬萬分。
這時劉徹接著高聲吟誦道:“德至厚而不捐兮,大參乎天地;功被天下而不私兮,嵬嵬乎以堯、禹。春至而歸之元氣兮,惟精神以廣大?!?p> 司馬相如思路頓開,急忙伏筆疾書,一口氣寫完了賦的結尾,然后與東方朔不約而同地恭祝道:“陛下文思泉涌,絕妙至佳,令臣等汗顏,賞賜愧不敢當了?!?p> “朕也是觸景生情,語不自禁罷了。其中主要功勞卻不在朕,今日這賦就權當君臣賞風的唱和吧?!?p> 說完,他轉身問包桑道,“可過了半個時辰?”
“還不到呢!”
“將這金帛一分為二,賞給二卿。你們與朕同到溫室殿,朕還要聽愛卿西南之行的見聞呢!”
大家走下復道,卻見有人站在溫室殿前,原來是即將赴任的會稽太守嚴助。
四人進了溫室殿,頓覺春意融融,蘭香盈室,與窗外的狂風大作之寒相比,儼然兩重天。
包桑早要御膳房在殿中溫了酒釀,又備了果品佳肴,君臣依序坐了。
暖氣合著酒香,打開了大家的話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