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西風(fēng)向來蕭瑟，吹得人有些冷，加之她毫無形象地坐倒在地面上，一時(shí)間寒意徹骨。
“爹爹……”
她殘存的神識(shí)始終寄存在這具軀殼里同那冤魂纏斗，紹蕪承認(rèn)自己靈力淺薄，不敵對(duì)方，此刻不知它出于什么樣的心態(tài)將自己推到了前面。
“爹爹，”
她帶著哭腔，身子被繩索縛著，卻竭力向紹皖挪索，
“您為什么不要我，為什么一直不喜歡我，我是您的女兒，你唯一的親人啊……”
“爹爹……”
眼淚滑落下來，凝著全身上下的溫度，落到了地上。
“你怎能不要我……”
忘記曾經(jīng)在何處聽過的一句話，冬天里不要哭泣，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不要讓自己的心更冷。
那姑娘哭著坐在冰冷的地上，絲毫看不到她往日的嬌縱蠻橫。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紹蕪低低的啜泣。
少晚和朱獳垂首靜立在一邊，仿若對(duì)這番景象無所動(dòng)容。沈言跪在地上，安撫地半抱著地上的姑娘，掀開眼皮無意看去，正是慎夜緩步走近，自掌心里流出一道紅色的微光。
沈言囁嚅著，無用地?fù)u頭祈求，他緊緊抱著紹蕪，真切地感受到她在瑟瑟發(fā)抖。
嘴唇微動(dòng)，朱獳看了眼站在不遠(yuǎn)處閉目無言的紹皖，心下嘆息著。她咬了咬舌尖，壯著膽子上前道：“其實(shí)……方才聽公子所言，并非一定要以這姑娘為代價(jià)逼出那冤魂，若是可以讓它自愿現(xiàn)身舍棄宿主，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心里微酸地看著輕顫著身子瑟縮在沈言懷中哭泣著的姑娘，“更何況，這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大兇大惡之人，這般絕情犧牲，也怪可憐的……”話音未落，身后衣角被人微微拽動(dòng)，她回頭看去，卻是少晚沖她無聲搖著頭。
若是真能有什么其他法子，北司君定然不會(huì)用此下策，她二人疏忽大意，已然錯(cuò)過了捉拿怨鬼的最好時(shí)刻，此刻若是再出聲勸阻而耽誤了時(shí)辰，非但救不下人，也討不到好。
朱獳回身看著她一臉冷淡漠然，忽然明白眼前的不是別人，而是陰司冥界的道行司，少晚天涯。
她可以在朋友有難的時(shí)候出手相助，也可以在旁人莽撞行事的時(shí)候好言勸阻，但是她絕不會(huì)做對(duì)他人無用而對(duì)自己有害的事情，更不會(huì)輕易違逆君上。
朱獳離開陰司冥界到人間行事太久，都快忘記了那一班子人的德行了。
她再轉(zhuǎn)頭看去，果不其然，北司君絲毫沒有聽進(jìn)她的話。
慎夜站定到紹蕪面前，她凄然地抬頭看去，那人長(zhǎng)身玉立，風(fēng)姿綽約，世間再難尋第二個(gè)如他這般的人了……
身上自旁邊一直傳來暖意，沈言緊緊護(hù)著她，從未松開過手。她偏頭看到沈言比自己更悲戚的神色，忽地想起了他說過的話：慎夜他生性冷漠，枉顧人情，他甚至可以看著別人生死危難而無動(dòng)于衷，這樣的人，怎么敢與他共度余生……
她慘然一笑。
一只手掌覆上她的天靈蓋，體內(nèi)流竄過一陣惡寒，意識(shí)開始慢慢變得薄弱，迷失前，不知從響起一個(gè)頗為耳熟的話音，生生止住了慎夜的動(dòng)作。
“紹蕪姑娘尚不至死，還請(qǐng)您且慢動(dòng)手。”
眾人循聲望去，黑色的斗篷本該被遮掩在這夜幕下，此刻卻格外的醒目，她戴著寬大的帽衫低垂著頭，辨不清臉上的神色。
朱獳見了是她，心下松了一口氣，道是嬌小姐還是福大命大，終可以保全性命了。
慎夜收了動(dòng)作卻沒有再退步，轉(zhuǎn)身凝著她，片刻，“你有何法？”
她匆匆走上前去，路過朱獳兩人留下一句低語，瞬間讓二人黑了臉。
傻的吧！忘了她專職干什么的了？
“……”
“……”
沈言看著眼前走來的那個(gè)少女，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卻又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見到過她，只警惕地抱緊懷里近乎昏迷的紹蕪，茫然驚慌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伸來的雙手。
“莫怕?！?p> 她細(xì)聲說著，像是怕驚擾了自己。
“安心將她交給我罷。”
她的聲音極是柔和，令人不自覺放松了戒備。鼻間漸漸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花香，他從未聞到過這種味道，仿若置身云端，剎那間分不清天上還是底下。
神魂恍惚間，他松開了手，任憑她將懷里的人帶走。
不知過了多久，沈言忽地回了神，看著那少女半摟著紹蕪，剛想張嘴說些什么。只見她轉(zhuǎn)過頭來忽然沖自己莞爾一笑，接著伸出手指比了一個(gè)噤聲的手勢(shì)。
他默然地收了勢(shì)，莫名信任眼前這人。
她扶著紹蕪的肩膀虛抱著，眼前人半瞇著眼睛尚不清醒，她輕聲開口，唯恐驚嚇到小姑娘一般，“你該隨他們回去，莫要留在這里了?！?p> 這聲音像是喚醒了“紹蕪”，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了眼前的少女，突然開始瘋狂地掙扎。
“你想見卉姜，是么？”
這句話讓她立時(shí)安靜了下來，她怔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動(dòng)著嘴唇，“卉姜……你可以讓我見卉姜嗎……”
少女沒有作答，轉(zhuǎn)而看向了紹皖，讓他解下了縛在紹蕪身上的繩索。
紹皖若有所思地瞧著她，卻并沒有遲疑，念訣收回了繩子。
身上一下子少了束縛，“紹蕪”猛然向她撲了過去，口中不停念著：“你能讓我見卉姜？你能讓我見卉姜是不是！卉姜在哪里，你快帶我去見他?。 ?p> 肩膀被她死死扣著，微微有些吃痛，她不禁輕聲吸了一口涼氣，余光瞥到慎夜欲上前制止，她暗暗擺了擺手指，讓慎夜留在了原地。
“他一直在等你，是你背棄了諾言，沒有去找他?！?p> “紹蕪”茫然無措地?fù)u頭，“怎么會(huì)……我一直在這里啊……我從沒見到他……”
少女偏頭看看她，“‘此生今世，生死相依’，你徒留原地七年之久，卻不曉得他早已化為一抔黃土，在冥忘河川苦苦癡守，不肯入輪回。對(duì)于初時(shí)的誓言，你卻只知‘生’，不知‘死’，只曉得今生相聚，不曉得死后相依?！?p> “你到底如何，才肯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