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她的話音輕聲落地。

　　凡音懵懵懂懂地站起身來，“師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未給出答案，只默然看著千少陌。凡音又看向面前俊秀的陌生人，心底漸漸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惶，“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帶我走？”

　　葉念塵眼看到凡音滿面的不安，雙手悄悄拉住止月的手臂，卻沒有上前安慰。

　　此刻他如同一塊獨(dú)自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周，茫然無措。

　　想不通師父為什么還不快來制止這個人。

　　也想不通為什么這個人要說那么多不明就里的話。

　　凡音孤單地站在原地低著頭看著面前蹲低身子的人，他說自己和他兒時長得像，這是什么意思……

　　心底慢慢升起一個大膽的猜測，凡音驀然睜大了眼睛，就看到眼前人嘴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如驚雷貫耳。

　　“凡音想不想有父親？”千少陌輕聲地，對著他笑笑，“我做你的父親可好？”

　　一時如平地乍起一道驚雷，凡音身形晃了晃，有些站不住。

　　千少陌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輕柔著聲音，“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不曉得什么時候有了你，也不曉得你這些年都經(jīng)歷過什么，我甚至……”差一點(diǎn)親手葬送了他。千少陌閉上眼睛，咬著舌尖，卻終是無顏說出口。

　　他深吸一口氣，凝著凡音，“凡音，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bǔ)你的機(jī)會。”

　　大腦被這一幕沖擊得一片空白。

　　凡音茫然站在原地。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么樣子。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也常常會問葉念塵自己親生父母的事情，她的回答總是一成不變的：自己的母親過世了，臨終前把自己托付給了葉念塵。

　　后來日子久了，遇到了止月，遇到了很多人。

　　凡音也不去在意那些事情了，畢竟，師父給他縫衣補(bǔ)襪，教他讀書識字，帶他游遍山川。

　　四海漂泊，但是有了葉念塵，他就從不會擔(dān)憂自己會無家可歸。

　　他還用奢求些什么呢？

　　凡音看著面前神色認(rèn)真的這個人，說不上是驚是喜，“我……”他好像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努力擠出些話來說，“我不知道……你果真是我爹爹？”

　　是不是？

　　千言盡付曲江琴，

　　多少笑談傾覆盡。

　　從此陌路不相識，

　　但求初見是凡音。

　　曲江孤墳，擦去碑文上的青苔，入眼，便只有這四句。

　　千，少，陌。

　　“從此陌路不相識”，她卻在自己的墓碑上暗暗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撫著碑文，指尖傳來涼薄的寒意，心頭泛冷。

　　“青依……”

　　他已然不記得這個名字的主人了，卻能毫不遲疑地念出這兩個字。

　　青苔雜草遍生，許久未曾有人來過打理。

　　千少陌凝著“凡音”二字，忽然苦笑一聲，自己當(dāng)初，究竟是懷著何種心情，飲下的那杯忘情水？

　　到底怎樣才算忘情？

　　心頭那種排山倒海般襲來的悲痛，又該如何去說？

　　“你，果真是我爹爹嗎？”

　　凡音淺聲問著，喚回他的神思。

　　“但求初見是凡音”

　　千少陌看著眼前的孩子，撫上他的發(fā)髻，盡力地笑著，“是啊，我是你爹爹?！?p>　　他笑得和煦，看著自己暖暖的，凡音卻手足無措，“你、您，您叫什么名字？”說話這么久，凡音還不知道面前這個自稱是他爹的姓甚名誰，到底是個什么人。

　　凡音悄悄轉(zhuǎn)著眼珠向葉念塵和止月那邊打量去，他們神色無甚變化，似乎是早已知曉這件事情？

　　他暗自想著師父二人是個什么意思，驀地想起止月才說要收他為義子，心中有了些底氣。

　　“我姓千，名少陌，”千少陌拉起凡音的手，在他的手掌心上慢慢寫下，“千，少，陌，是這三個字的，”他抬頭對凡音笑道，“你是隨我姓千。”

　　止月看著那邊父子和諧的一幕，不知道此刻該不該插句話，猶豫一瞬，還是開口說道：“千長座……我原打算讓凡音隨我姓花的。”

　　花凡音、千凡音？當(dāng)然是前者更好聽。

　　聞言，千少陌轉(zhuǎn)過目光誠懇道：“止月，我很感激你和葉姑娘這些年來對凡音的照顧，但我希望你們可以給我一個機(jī)會，讓我彌補(bǔ)凡音，”他笑笑，柔聲對凡音，“我們一起去語一山好不好？”

　　千少陌話語輕柔，宛若夜間白露。

　　凡音記起那一夜怕黑，止月和葉念塵分睡在他兩側(cè)，流螢點(diǎn)點(diǎn)，左右是他最親密的人。

　　多少個夜里，有人拍哄著他入睡，給他輕聲念著故事。

　　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的這個人要他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個剛剛與自己相認(rèn)的父親，離開止月和葉念塵……

　　凡音一個激靈，猛然推開了他，跑到葉念塵身邊抱住她，“我不要！我不想去別的地方，我只想和師父一起！”

　　他習(xí)慣了四處漂泊，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更何況從今以后，他是父母雙全的人了。

　　“凡音……”

　　千少陌看著他從眼前跑開，急忙欲說些什么，卻被止月打斷了話，“千長座這般是否太不近人情了？”他正色看著千少陌，“當(dāng)初舍棄凡音生母，不知其尚懷有身孕，如今才知曉自己有一孩子，便枉顧他和我們的意愿要將凡音帶走，是否太過無理取鬧了？”

　　止月微微有些氣惱，想起之前葉念塵打他的那個巴掌，突然后悔自己當(dāng)初怎么就沒補(bǔ)上一個。凡音是他二人一點(diǎn)一滴看著長大的，現(xiàn)在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自己出門打醬油的年紀(jì)，說帶走就帶走了？

　　千少陌自知理虧，他不曉得如何才能說清楚自己對凡音認(rèn)真的態(tài)度，“止月，你確實(shí)應(yīng)當(dāng)氣我的，但如果我放任凡音流落在外，此后余生，我必日日懊悔，夜夜愧疚，讓我每天想著自己的兒子不知在天地哪一方，你讓我如何心安？”

　　止月冷聲一笑，想諷刺說你大可再喝下一杯忘情水，此后父子兩清不必再掛念。話到嘴邊還未說出口，衣角突然被輕輕拉拽一下。

　　但聽葉念塵輕聲說道：“千少陌，你將凡音帶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