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平平無奇的鐵劍,此際如流星颯沓,劃破夜色,龍吟長空,聲勢更勝過神兵利器。
身在百里之外的花千狐忽感不安來襲,急急回顧,卻見一道赤紅色劍光含威帶怒,勢不可擋,不由得大驚失色,那本已優(yōu)游不迫的心境立時變?yōu)閭}惶恐懼,狐影迷蹤步全無保留,一邊不斷變幻上下左右方位,一邊馬不停蹄往前遁逃。
但李魚那一柄劍卻牢牢鎖定花千狐氣機,好比附骨之疽,不一時已迫近花千狐身軀。
感知到大禍臨頭,花千狐早已竭盡全力,但無論她步伐如何變幻莫測,無論她身形如何不可捉摸,仍是無法脫出劍光籠罩,真有黔驢技窮之感:“好可怕的威力,比之玉郎也是不相上下!我命休矣,玉郎,玉郎!”
花千狐正在魂魄動搖,鐵劍劍鋒上忽然生出兩朵梅花,梅花落處,一化為蛟龍,一化為猛虎,龍爪與虎爪雙管齊下,瞬將銀白色狐貍撕成兩半。
蛟龍與猛虎隨即各扯著一半殘軀,鼓瑟回車,眨眼間折返白鷺堡,血淋淋將殘軀丟在諸葛玄策與徐公子眼前。
李魚這一招“蛟龍長怒虎長嘯”,先前曾對折花郎君使用過一次。而后折花郎君亦如花千狐一般,死命竄逃,李魚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然后李魚便看見了胡絳雪在清寒月光中的絕代風(fēng)華,更烙印下刻骨銘心的驚艷與嘆息。
同樣一招“蛟龍長怒虎長嘯”,在胡絳雪手上,不但能夠千里殺敵,更能夠剛?cè)岵?,將震怒與嫻靜兩種心境渾融于一體。
困在幻界靈谷的半年,李魚時不時演練著這一招。
雖然李魚反復(fù)練習(xí),始終無法達到胡絳雪那樣舉重若輕的境界,但他并沒有多少沮喪。
因為,練著這一招時,他就想到了胡絳雪。
而他總是情不自禁的微笑著,情不自禁的惆悵著。
當李魚瞧見諸葛蘭蹙眉不快的一瞬間,他心里想的卻是胡絳雪,眼前浮現(xiàn)的是胡絳雪皺眉的樣子,耳畔響起的是胡絳雪那一聲“蠢材”的嗔責。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一時興到神到,便有了李魚這行云流水的一劍。
這一劍,有著爽朗的笑,卻藏著惆悵的心。
月光下,笑聲里,癡心時。
今夜李魚思念胡絳雪,胡絳雪是否也在思念李魚?哪怕,只是師父思念徒弟的思念?
眼睜睜瞧著花千狐被斬為兩截,猶如驚濤駭浪瞬時席卷,諸葛玄策與徐公子俱是震撼莫名,一時間竟有些遲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狐影迷蹤,仙林獨步,卻出人意料敗了在一劍間。
李魚的修為,遠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恐怖。
而李魚身旁的諸葛蘭眉毛微顫,對著李魚盈盈一拜:“幸好有胡大俠在,白鷺堡又多一份勝算了?!?p> 緊接著她朝著諸葛玄策和徐公子大喊道:“爹爹,徐公子,速速傳令白鷺堡上下,輕裝簡行,即刻從密道離開。眾人化整為零,散往四方,等待進一步的指令。”
諸葛玄策先是一愣:“為何要如此匆忙?”但他深知諸葛蘭所言必有緣由,當即運氣傳聲,將酣睡眾人驚醒。
徐公子亦是暗忖道:“花千狐妄想趁著白鷺堡慶功懈怠之時偷襲,反而丟掉性命。
血狼會主因此失去了一條胳膊,而白鷺堡再一次贏得了喘息備戰(zhàn)的時間,怎么小姐反而如此緊張?”
諸葛玄策與徐公子均是聰穎之人,奔走相告間,已想明白諸葛蘭的用心,竟是不約而同感到慶幸:“有蘭兒(小姐)坐鎮(zhèn)指揮,又有胡大俠(李魚)神劍退敵,白鷺堡此回因禍得福,必可脫胎換骨!”
紛亂嘈雜之中,諸葛蘭卻是閑庭信步,從容自若,對李魚微笑道:“胡大俠那一劍,威力無匹,功參造化,不知是化用了辛稼軒哪一句雄詞呢?”
這一劍本非出自稼軒詞,李魚聞言不免一愣,反問道:“眾人兵荒馬亂,姑娘偏是東山風(fēng)流。既有此閑情雅致,為何不先猜上一猜?”
“全仗胡大俠大破賊,小女子方才有清閑之樂?!敝T葛蘭微微沉吟:“胡大俠既然讓小女子猜謎,小女子便斗膽猜上一猜。恩,這一招是否‘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
李魚又是一愣,不知諸葛蘭怎會聯(lián)想到辛稼軒這首名為《念奴嬌》的懷人之作,竟似看破自己真實心意一般。
心念電轉(zhuǎn)間,李魚故作從容,微笑道:“姑娘雖然飽讀詩書,這一回卻猜錯了。
我先前那一招威猛凌厲,又兼左右開弓,乃是化用了《千年調(diào)》的‘左手把青霓,右手挾明月’?!?p> “哎呀。小女子哪里飽讀詩書了?這不是連胡大俠的用心都猜錯了嘛。”諸葛蘭口中懊惱,嘴唇上卻留著一縷淺笑:“慚愧地很,又讓胡大俠見笑了。”
李魚頗不自在,不免轉(zhuǎn)移話題道:“姑娘為何讓眾人連夜離開?鄙人愚笨,還望姑娘不吝賜教?!?p> 諸葛蘭收起笑意,目光望向天邊的明月:“憤怒與仇恨,既可以讓人現(xiàn)出破綻,也可以激發(fā)出人的無限偉力。所謂哀兵必勝,便是這個道理。
血狼會折損嘯月堂也就罷了,而花千狐卻是血狼會主明玉郎最心愛的女人。
接連慘敗加上花千狐的慘死,將引發(fā)明玉郎的極端悲憤與極端仇恨。
白鷺堡與血狼會的爭斗,本就是敵強我弱。而挾怒懷恨的血狼會,更將是一股無可匹敵的兇殘力量。
尤其那明玉郎,本身具有嗜殺的狼族血液,若再加上憤恨與滅絕之心,必將成為一尊殺氣沖天的殺神,神人辟易,難與抗衡。
雖然胡大俠劍術(shù)高妙,卻也不宜硬拼,倒不如先避開血狼會的鋒芒,再行反攻之計。
而我們主動撤離白鷺堡,留下一座空城,將讓血狼會的怒氣無從發(fā)散,不但逐漸喪失銳氣,更有可能引發(fā)明玉郎與下屬分堂的矛盾?!?p> 李魚點頭道:“此計大妙。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敵人懈怠之后,便是取勝之時。姑娘果然深諳戰(zhàn)陣之道?!?p> “過獎啦。我們退出白鷺堡還有一樁好處,那就是化明為暗,游走靈活。
到時候隨機應(yīng)變,退則可以與血狼會牽制糾纏,不斷蠶食他們的有生力量。進則可以主動攻擊血狼會其他四個分堂,甚至閃襲血狼會總舵,叫明玉郎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
李魚由衷佩服道:“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姑娘真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p> “這有什么可佩服的,終究只是……”諸葛蘭幽幽說道,忽然又將幽心隱去,從容說道:“此刻十大門派,尤其是圣儒門三大長老,應(yīng)當已知道白鷺堡擊敗嘯月堂了。
但他們必然會選擇觀望,想要先看看白鷺堡是否真有實力,又或者只是老天眷顧才擊敗嘯月堂的。
若是白鷺堡真能與血狼會周旋到底,各方人馬便會前來拉攏白鷺堡了。
其實白鷺堡哪有什么實力?全仗著胡大俠仗義出手,才一直撐到了現(xiàn)在。胡大俠的俠肝義膽,才真正讓小女子佩服。”
李魚一邊謙讓,一邊暗忖道:“只要打敗血狼會,此間事便可以告一段落,我也可以安心離開白鷺堡了。
但事情真有這么順利嗎?
聽諸葛蘭語氣,血狼會主并不是易與之輩。
救人須救徹,沒有真正功成之前,我絕不能有一絲一毫放松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