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過后，黑暗頓消，只余一片清明。
兩邊兒打了個照面俱是一驚。
吳杳的劍一擊即收，危機(jī)感也不復(fù)存在，站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長敬、林瑤和趙清語三人。
原來長敬等人摸黑走的這段路正是與吳杳等人匯合的路線，那處暗紅色的光門即西殿，金黃色的則為皇宮。
吳杳看著長敬三人也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幻夢算是破了嗎？可是意義在何處？讓他們自相殘殺？
雙方互相講述了下方才的經(jīng)過，吳杳提出是否有可能是張遠(yuǎn)山或其同伙在暗中作祟，長敬想了想?yún)s道：“如果是他們，我覺得事情應(yīng)該不會這么簡單。”
吳杳點了點頭，眼下五人聚齊便是最好，其他的暫不考慮，先去西殿將此事稟報更為穩(wěn)妥。
奇怪的是，長敬等人一出現(xiàn)，他們再往西殿處眺望時，一切景象都變了。
本來只能望見琉璃塔尖的西殿忽然現(xiàn)出了正身來，紅磚黑瓦，翹角屋檐，與各地的織夢閣似并無太大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西殿更高，足有七層樓，若是算上頂層的靈淵，恐怕有八層之高。
而其正東方的皇宮卻更小了，只留下一處暖黃，昭示著它的位置。
這才是他們應(yīng)當(dāng)見到的場景。
方航見危機(jī)解除，從吳杳和林奕背后跳了出來，興奮地喊道：“我們到西殿了，讓你們見識下什么叫作真正的虛魔幻境！”
長敬突然看到多了一人，還一副與吳杳和林奕都很是熟絡(luò)的模樣，心中莫名升起一陣古怪的警惕。
“你是誰？”
方航看長敬一人帶著兩位姑娘突破險境，定是有些本事，便自來熟地湊上來，一把搭住長敬的肩膀道：“我是上天派來引路的使者，這位小哥怎么稱呼？”
長敬：“……”
林瑤一臉好奇，捅捅林奕，“哥，你們路上撿孩子了？”
方航：“……”
等他們一行人真正走進(jìn)西殿時，才明白方航所言非虛。
在他們來之前，吳杳等人只是聽說過西殿的殿主早年封號“虛魔眼”，其來由還有多種傳說。
有的人說黃殿主出生時天降異象，其一出生便不哭不鬧地睜開了眼睛，更為驚異的是接生的婆子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暈倒在地，如何呼喚也不醒，但一抬出黃宅便又恢復(fù)如常，十分怪異。
就連黃老的母親見到他時亦是驚懼交加，因為黃老的眼睛竟是天生異象，左眼為黑瞳，右眼為黃瞳。故其母才為其取名黃童。
另一種流傳比較廣的說法是黃老年幼時并未展現(xiàn)出任何過人之處，相貌平平，武功亦是沒有其擅長之道。
然而有一天黃老意外走進(jìn)了織夢淵位于無名神山的幻境之內(nèi)，竟十分輕松地穿過了重重幻象，來到了織夢淵的五大淵老面前。
各淵老見所有為阻擋世人發(fā)現(xiàn)的迷障對其均無任何效果，便認(rèn)定此子定然是有過人的天賦，故將他留在了織夢淵內(nèi)，悉心栽培成為下一任西巖帝國西殿殿主。
除此以外，還有的人曾傳言黃老的瞳眸顏色可以任意變幻，但凡有人闖入了他設(shè)下的黃粱夢境，都將會看到無數(shù)雙奇異眼瞳遍布周身，入墜無邊惡海，心志不堅的人只需片刻便可能完全喪失心智，成為癡傻之人。
然而，沒有一個人敢拍著胸脯說，哪一種說法百分百為真。
因為，極少數(shù)人有機(jī)會踏進(jìn)西殿之中，更少有人可以看見黃老的真面目，別說他的眼睛了，就連衣擺也見不著。
雖然吳杳等人也都是織夢淵術(shù)者，然而他們對于黃老的了解也僅限于傳聞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張遠(yuǎn)山的惡意圖謀，他們很有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jī)會進(jìn)入西殿，更沒有機(jī)會見到黃老，受其親自加封。
此時他們的眼前，就是傳說中的“虛魔幻境”。
西殿與普通的織夢閣不同，并非一進(jìn)入殿內(nèi)就能抬頭看見所有的階梯或是房間，他們所能看到的就是一面面棱鏡。
這畫面就與長敬在溫江城織夢閣第一次接受織者考核的修習(xí)室一般，對于每一個織者來說，這樣的環(huán)境都是熟悉而陌生的。
熟悉是因為他們幾乎每天都會在這樣的四面環(huán)鏡下去細(xì)究夢境，一個小小的片段都能被放大無數(shù)倍，沒有任何死角的方式呈現(xiàn)在他們眼前。
陌生則是因為棱鏡本身是不帶任何屬性的，也并非幻夢的組成部分。
相反的是，棱鏡所折射出的景象可以是真實的現(xiàn)實存在，亦可以是抬手打破的虛無夢境。因此，沒有一個織者敢說這片鏡像空間是他們百分百熟悉并且在掌控范圍之內(nèi)的。
更為巧妙的是，在他們眼前呈現(xiàn)的鏡像并不是空白的，而是數(shù)以萬計的角度折射出千萬種景象。
譬如長敬所在的視線角度，能看見皇宮大殿的一角，似是一處荒廢已久的院落，滿地枯黃落葉，破墻舊瓦，偶有幾個侍女或兵衛(wèi)走過皆沒有注意過這個角落。
吳杳處看到的則是他們一路走來時的風(fēng)光，有進(jìn)入冬季的草原，有小而樸實的邊陲小鎮(zhèn)，甚至還有他們五人在京都最繁華的大街上走過時的情景。
趙清語所見則與所有人不同，她看見的是自己的小時候。
那時候母親還在世，而她不過七八歲大小，第一次遇見張遠(yuǎn)山，她便知道一個人撫養(yǎng)她長大的母親有了心事，并且與她的生身父親無關(guān)。
母親甘愿拋下一切，從東文帝國追隨張遠(yuǎn)山至西巖云陵，無名無分地守在他身邊，他讓她做什么她都毫無怨言。
張遠(yuǎn)山只用一句話就套牢了她。他說，我可以讓你的女兒不再受你經(jīng)歷過的苦，我可以讓她不再為衣食擔(dān)憂，不為世人排擠，甚至以一個更名正言順的方式生活下去。
他將她收作弟子，代價是她母親的生命。
沒有人注意到趙清語的變化，每個人都沉浸在這奇妙的世界里，無知無覺。在他們眼中，這虛魔幻境并不可怕，只是多種幻夢的組合展現(xiàn)。
林奕此時就對黃老以及他的“虛魔幻境”充滿了好奇，看著大搖大擺走在前面的方航就很想拉住他仔細(xì)問詢一番，這“虛魔”二字究竟從何而來，又該如何防范？
沒想到背對著他們的方航就如有讀心術(shù)一般，頭也不回地道：“你們不要嘗試用凝夢術(shù)去打破這幻境哦，但凡嘗試過的人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林瑤心里剛冒出的一點點想要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念頭頓時就熄滅了，老老實實地把手伸回袖子。她可不想豎著進(jìn)來橫著出去。
不過很快，林奕便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
棱鏡空間看似沒有盡頭，卻依舊遵循著客觀世界的規(guī)則。
只見方航熟練地走過一處處猶如死角一般的位置，不斷引他們走入更深一層，足足走了有一刻鐘的時間，方走到西殿的最高層，也是所有織夢閣的圣地所在——靈淵。
西殿的靈淵也是一個圓鼎為基，精純液態(tài)夢元之力為底的“大池子”，只是其上并沒有任何白云或黃粱夢境形成的煙霧，就是一個光禿禿的一池靜水。
靈淵旁也沒有見到殿老駐守，更未見到神秘的殿主黃童，而方航卻是極為恭敬地朝著一個方向一拱手，收了玩笑，鄭重道：
“殿主，云陵織夢閣閣老林奕、吳杳，織者李長敬，林瑤、趙清語已帶到?！?p> 長敬和吳杳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迷惑和慎重。
如果黃老就在此處，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只能說明黃老的道行之高，遠(yuǎn)超他們的想象。
方航說完這句話后就默默地站在了一旁，沒有再言語，留下長敬等人互相干瞪眼。
就在他們懷疑是不是被方航耍了的時候，四周的光線忽然一亮，所有的棱鏡中的景象全部消失，變回銀白光滑的鏡面，通透地映出站在中央的長敬五人。
長敬懷疑自己看走了眼，仔細(xì)數(shù)了一下，確實是五個人，沒有方航?？墒侵灰换仡^，就能看見方航端正地站在原地，對鏡中景象沒有任何疑慮。
吳杳等人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臉上都露出了些怪異的神色。
黃老究竟是何方神圣？
當(dāng)他們心中自然而然地冒出這一疑問時，就如同有人聽見了他們的心聲并立即作出了回答。
“我便是這幻境，這幻境便是我?！?p>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乍一聽好像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可有一種奇怪的篤定在他們心中響起。
吳杳更喜歡得到正面答復(fù)，便朝著自己身前的方向一拱手，施了全禮，沉聲道：“屬下吳杳，遵殿主指令，特至西殿參見，懇請殿主明示?！?p> 吳杳的話音落入這銀白色的空間內(nèi)，就如同落入了狹長空蕩的山谷，傳來陣陣回音，同時也傳來了殿主的答復(fù)，依舊是那句話。
“我便是這幻境，這幻境便是我?！?p> 方航站在一旁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只低垂著眼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長敬按照黃老的字面意思理解，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敢問殿主，我們現(xiàn)在是否就身處于您的虛魔幻境之中，您通過我們的眼睛看到了你想要看到的一切，并通過這棱鏡進(jìn)行記憶和反射，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p> “換句話說，我們現(xiàn)在就在您的眼前。您可以看見我們，我們其實也能看到您，因為這一切都是您的組成部分?！?p> 長敬的聲音擲地有聲，不像是是疑問，反倒像是與黃老相同的陳述，毋庸置疑。
黃老似乎是發(fā)出了一聲極為短促的笑聲，稍不注意就可能忽略。
“不錯，整座西殿，或者說整個京都都在我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你們每個人都是我的眼睛。西殿本身就可以看做是一個巨大的儲夢石，只要我不死，就可以永遠(yuǎn)存續(xù)下去?！?p> 長敬立即反問道：“如果您死了呢？”
回應(yīng)他的是一片死寂，許久之后，才有那莊嚴(yán)肅穆的聲音再次傳來。
“如若我死了，你便是下一任殿主，代替我成為新的虛魔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