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沒有躲過攻擊的是吳杳,星靈劍本已在她雙手之中,然而發(fā)了狂的林瑤以十指為刃,竟根本不顧擋在身前的利劍,直迎而上,左右開弓,兩手同時抓向吳杳的要害位置。
吳杳立即將銀劍急揮向下,再朝自己身后回收,這才沒有誤傷林瑤。可她顧惜同伴的性命,此時的林瑤還會管這么多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林瑤見吳杳主動收了兵刃,當(dāng)下便更加百無禁忌,右手鋒利的指甲狠狠劃過吳杳前臂,抓下大片衣袖,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膚來。
而她的左手則是直擊吳杳雙目,此時如果再不回避,必將落得眼瞎的下場!
“林瑤!你看看你哥!”
長敬在關(guān)鍵時刻拉了吳杳一把,趁林瑤被其話音迷惑間才堪堪躲過攻擊,但林瑤的指尖依舊在吳杳臉上留下了痕跡。
一道紅痕,一滴血珠,就此拉開了全面內(nèi)戰(zhàn)的序幕。
林瑤順著長敬的話音看向林奕時,他的右臂早已被趙清語咬得鮮血淋漓,他的斷骨不僅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甚至還受到了二重傷害,其上所有肉眼可見的皮膚都留下了趙清語清晰的齒痕。
即使最終他們能活著離開,他的右手恐怕也將落下殘疾。
林奕緊閉著眼,似在忍耐極大的痛苦,且不完全來自于皮肉之苦。
他完好的左手狠狠地錘擊著自己的大腦,如有蝕骨之蛆在他的大腦里啃噬,又如有惡魔之聲反反復(fù)復(fù)地在他的耳邊說,殺了她!殺了她!
如果在林瑤眼中,所有的同伴都是仇敵,都是要殺死的對象,那么林奕會不會也是相同的結(jié)局?
長敬不了解林瑤和林奕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但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他們就是一對友愛相助的兄妹,林瑤真的忍心親眼看著林奕就這么死去嗎?甚至是死于她的雙手?
也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終于短暫壓制了被夢魔控制的心智,林瑤不再攻擊吳杳和長敬,而是緩緩向林奕走去,淋濕的長發(fā)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林奕似是感知到了妹妹走進(jìn),微微睜開眼,想要喊她的名字,可出口卻只有破碎的“瑤瑤”。
林瑤忽然停住腳步,冷漠的聲音混雜在雨聲中響起:
“那天,你為什么選擇救她,而不救我?”
除了林奕,誰也沒聽懂她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林奕一震,所有痛感好像都遠(yuǎn)去了,只剩下林瑤絕望的眼神。
那是林瑤十二歲的時候,他們?nèi)齻€常常一起背著父母和張遠(yuǎn)山,跑出城,在他們的秘密基地——一片小樹林里,玩講鬼故事的游戲,看誰能將誰嚇住。
幼時的他們,沒有任何惡心,單純地以為這個世界只有美好,以及身邊的人。所有無論他們怎么講這個故事,都沒有足夠威懾的情節(jié),即使加上一些可怖的幻夢也同樣擊敗不了對方。
有一天,林奕偷偷跑到右分閣的頂樓,在靈淵內(nèi)偷取了一個夢境,再帶著林瑤和趙清語來到小樹林,玩相同的游戲。
可當(dāng)他釋放出這個夢境時,其中所蘊藏的力量和負(fù)面情緒,將他也嚇倒在地,更別說年紀(jì)更小的林瑤和趙清語。
這是一個黃粱夢,夢里只能看清一個人的臉,那就是趙清語。沒錯,就是趙清語自己。
但這個夢卻不是趙清語自己的,因為所有織者的夢境都可交由自己處理,無需放置于靈淵中提煉。也就說,有人夢到了趙清語。
可這個人卻在對趙清語施虐。他的手里拿著一條牛筋皮鞭,甩在地上可以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痕,那呼嘯帶風(fēng)的聲音傳來時,讓人即使知道這鞭子絕不會落在自己身上也汗毛倒豎,本能地瑟縮躲避。
可是在夢境中,這鞭子一下都沒有落空,全部又快又準(zhǔn)地抽在了瘦弱的趙清語身上。
趙清語捂住嘴,死死地咬緊牙關(guān),不讓自己哭喊出聲,眼睜睜地看著夢境中的自己被打到縮成一團(tuán),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所有的衣物都破碎開來,露出引人遐想的皮膚來。
而那揮鞭子的人似是越打越興奮,不停地找著不同的地方抽打,鞭鞭見血,戾氣沖天。
年幼的林瑤甚至被其中的爆烈情緒所染,混淆了夢境與現(xiàn)實,以為趙清語真的受到虐打,于是猛地?fù)涞节w清語身上,想要幫她躲過厲鞭。
可此時的趙清語就如驚弓之鳥一般,林瑤剛一碰觸到她的衣角,她便下意識地推開她,慌不擇路地連連后退。
可誰知,她的身后就是一個陡峭的山坡,她這一退,立即便踩空失去平衡,摔下山坡。
林瑤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擺,奈何她人小力量更小,根本壓不住趙清語下墜的勢道,連帶自己都被拖了下去。
直到這時,被夢境所震的林奕才反應(yīng)過來,可等他跑到山坡邊時,林瑤和趙清語都已摔下山坡數(shù)米,全憑一顆長歪了的小樹左右兩處樹杈止住了兩人的落勢。
可這顆小樹也不足以支撐兩個人的重量,“啪”的一聲斷裂開來,眼看著就要被連根拔起,將兩人全部帶下山去。
擺在林奕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救林瑤或救趙清語。只要他救起一個人,另一個就很有可能因為失衡掉下山,而以他當(dāng)時的距離和能力,他別無他法。
連時間也不允許他再猶豫。
林奕看了林瑤一眼,就在林瑤以為他會救自己時,林奕便朝著趙清語而去了。
他飛快地拉起趙清語,往山坡上爬去,將林瑤,自己的親妹妹丟在了身后。
即使林奕用盡全力,以最快地速度和方法將趙清語帶上平地,可當(dāng)他再回頭去拉林瑤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林瑤最后看見的只有他離去的背影,之后便摔得失去了意識。
她不知道林奕也奮不顧身地順著山坡滾落,只為找到她。她也不知道林奕作出這個選擇是基于理性的分析,因為趙清語比她年長,體重更重,如果留下更輕的她,或許小樹不會斷,或許她能減緩落勢,或許她能堅持他來救她。
最后的結(jié)果讓林奕明白了自己作出了錯誤的分析,也許還作出了錯誤的選擇,甚至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否在那一瞬間,心里對趙清語的小念頭真的超過了妹妹的骨肉之情。
那天之后,林瑤雖萬幸留了一命,但卻摔斷了腿,在床上養(yǎng)了足足半年的時間,整整六個月她都沒有與趙清語和林奕說過話。
雖然隨著年歲的增長,她已經(jīng)隱隱明白在那件事情里,趙清語和林奕都沒有錯,可她依舊不能釋懷,那件事也因此成了三人心中的結(jié)。
自她知道林奕喜歡趙清語后,那結(jié)便在她的心里種的更深,她再也無法對趙清語促膝長談,交心相處,對林奕的信任也有了裂痕。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成了她的心魔,成了這一刻,被祁珩利用,傷害同伴的理由和利刃。
林奕艱難地開口,“瑤瑤,是哥哥沒用……”
對妹妹造成傷害的悔恨、對自己促成這個結(jié)果的懊惱和無力,讓林奕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趙清語在聽到兩人的對話后,恍惚地停下動作,看著林瑤欲言又止。
林瑤抬起頭,看著兩人,那壓制隱藏了五年的委屈、不甘、憤恨都在這一刻爆發(fā),她不知從哪里抽出了一根長鞭,“啪”地一聲抽在林奕身側(cè)的地上,濺起的雨花模糊了三個人的視線。
那日小樹林所看見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重現(xiàn)。
“是你們欠我的,欠我的!”
長鞭再如閃電般揚起時,趙清語認(rèn)命地閉上了眼睛,而林奕卻睜著眼,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沒有怨恨,只有無盡的愧疚和自責(zé)。
在鞭子即將落下時,他做出了最后一個動作,他翻過身,擋在了趙清語的身前。
這一幕何其相似,他再一次選擇了趙清語。
林瑤心中最后一絲猶豫都消失不見,長鞭化作五指落下,直取林奕首項。
鞭子不過是她幻化出來的假象,傷不了他們,是她給林奕、趙清語解釋的機會,也是給她們?nèi)齻€人重新來過的機會。
現(xiàn)在,這個機會沒了,那就讓他們一起毀滅吧。
“瑤瑤,過來,哥哥帶你去看花燈,買你最喜歡的花糕吃?!?p> “瑤瑤,來,哥哥給你當(dāng)大馬騎,你做大將軍,我做小兵怎么樣?”
“瑤瑤,你慢些長大,重了哥哥就背不動你了?!?p> “瑤瑤……”
“哥哥,瑤瑤最喜歡你了!還有清語姐姐,我們要永遠(yuǎn)在一起,做最好的朋友!”
千鈞一發(fā)之際,熟悉的聲音,在林瑤背后響起,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她的身后有一個穿著大紅花襖的小女孩,長得與她一模一樣,笑得那樣開懷爛漫。她就坐在只有十幾歲模樣的林奕肩膀上,手舞足蹈地要把手里僅有的一塊花糕分給另一個女孩。
眼前的三個少年少女都沒有心事,都把對方當(dāng)做至交好友,什么都可以分享,都可以訴說,這就是曾經(jīng)的他們。
不止是林瑤,連林奕和趙清語看到這個畫面也俱是眼神一清,那鋪天蓋地的陰霾都掀開了一角。
是幻夢。
三個快樂的小人消失,露出幻象背后的吳杳和長敬來。
長敬捂著肋下的傷口站在吳杳身側(cè),他的手臂是吳杳最后的支撐。
吳杳竭盡最后一絲精神力編織幻化的夢境阻止了林瑤可能后悔一生的殘殺,也阻止了祁珩對他們?nèi)说目刂啤?p> 吳杳沒有見證過他們的童年,更沒有夢見過他們小時候的模樣,這一切都是吳杳基于對同伴的了解所構(gòu)設(shè)出的假象。
吳杳相信,即使這個場景沒有真實發(fā)生過,也肯定能勾起他們對美好回憶的念想,勾起他們對彼此曾經(jīng)的依賴和信任。
人這一生,做過無數(shù)個選擇,要受無數(shù)傷,誰沒有犯過錯呢?誰沒有無意間傷害過最親近的人呢?
而這些選擇和傷痛都不過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小段,重要的不是絆倒你的石頭有多大,而是陪你走過這段路的那些人。
將過去說出口,釋懷過往,重新建立信任,才是將人生這段路走完的正確途徑。
她成功了。
于她而言,林奕、林奕、趙清語還有長敬,何嘗不是她的伙伴呢?
伙伴便是能將后背大膽交給對方的人。
他們五人重新恢復(fù)神智,眼前的敵人就只剩下一個。
祁珩,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