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故人
小跑著過了轉(zhuǎn)角之后，一紅一白兩匹馬的身影便又現(xiàn)在眼前，血紅的一匹昂揚(yáng)挺拔，青白的一匹悠閑恣意，走走停停間，仿佛全無目的，只為觀賞這炎炎夏日的山花爛漫，感受林間的陣陣清風(fēng)。
伴著這和暖夏浪而來的便是團(tuán)團(tuán)馥郁芬芳之氣，濃郁惑人、如火如荼，一派綠意之間處處透著盎然生機(jī)，香氣襲人之余遍地仿似刮刮雜雜，令人不覺間便脊背繃直，只覺精神秀朗。
之前于草地間、開闊處時，鼻端雖也總有一股隱隱的清香，卻是若有似無、欲拒還迎，絲絲掠過間只仿佛山間精靈于面龐之上起舞，浮光躍金、起伏流連，若待細(xì)細(xì)琢磨之時，又恍然驚覺此乃無處可尋、無根可依之幽微，只得按捺下心間隱約的惆悵，把握現(xiàn)世的星點(diǎn)歡愉。
一處芬芳，卻是兩派截然不同的感受！
堇衣于這馥郁之間，精神振奮之余，心懷也隨之疏闊了不少，再看著白靈仿似全心信賴于血紅馬的姿態(tài)之時，原本的郁郁之氣也消減了兩分，雖說她可能永遠(yuǎn)也比不過一匹馬，但總得比紀(jì)融要強(qiáng)才是。
正欲提步追上白靈，卻又恍然想到自己對這林間并算不上熟悉，便扯著帽檐緣飾的紫色絲辮，小心留了痕跡在轉(zhuǎn)角處的枝葉上，一來自己回走時不至于糊涂，二來綠沁尋她時也算有跡可循。
再望著手中的帽子時，不由在心內(nèi)感嘆一句——總算中用了一回！
待到完全追上那兩匹悠哉閑蕩的馬時，她方才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紅馬，端詳間只覺這馬似乎有些眼熟，隨之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一張小嘴不由微張，十分驚訝的樣子。
這馬，這馬不是——馬市上的那匹赤兔嗎？！
她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望見這馬時，曾贊過其煢煢孑立、孤傲似風(fēng)，卻不想有一日竟會有緣再見，一時心中也不由幾分激蕩。
難怪白靈會一見到它就跟著走了，應(yīng)是出于這層因由，這卻也解了她心中的幾分失意，再看著赤兔時眼中也帶著些許故人相見的高興了，便也安下心來隨著兩匹馬于林間游蕩，當(dāng)是全了白靈的故舊之誼，只沿途用手中的絲辮留心做下記號。
白靈此時也轉(zhuǎn)過頭來蹭了蹭堇衣，雖覺荒謬，但堇衣看著它的眼睛時，總覺得那其中有著和人類一般的情緒。白靈是依戀于她的，它此刻也懂自己的心情，這乖巧的磨蹭和眼神便是與她訴說，堇衣心中一時更是熨帖不已。
隨著赤兔仿佛漫無目的的領(lǐng)路，眼前漸漸開始出現(xiàn)一條清澈的溪水，這當(dāng)屬松山上的度九澤的水域才是，她之前也去玩耍過幾次，說不得頂頂熟悉，卻也絕不陌生，便是蘇家莊子中的一汪淺池，也是從度九澤引過去的，只是眼下的這一角著實(shí)陌生的緊，卻是她之前從未到過的地方。
看著兩匹馬駐足溪邊低頭飲水的愜意樣子，堇衣心中也蠢蠢欲動，說來的確是走了不短了，加之六月的暑氣逼人，未遇到時倒還好，沒甚念頭，但眼下既見到了這清澈怡人的溪水，只覺實(shí)在口渴難耐，便自尋了上端，蹲下身子，以手掬起一捧水，暢飲起來。
溪水甫一入喉，便覺通體百骸都于這激靈之間清爽了起來，只恨自己沒隨身帶個水囊，不然倒可以裝些回去，泡茶也罷，解膩也可，都是上佳之選，一時又暗笑自己癡傻，便是今日回了，她既住在這附近，又何嘗不能再來呢？
一人二馬稍歇之后，赤兔又領(lǐng)著頭往溪水上端更為茂密的林間走了，堇衣見此也忙提腳跟上，只覺這馬實(shí)在雅趣得緊，自己能遇上這處好風(fēng)景全然要?dú)w因于它，不知其主人又是何等風(fēng)流人物，就放任它在這山間自顧閑逛，半點(diǎn)不操心。
而越往幽暗之處走，堇衣便越覺實(shí)在妙哉，從遠(yuǎn)端看這處時，原以為內(nèi)里該是茂密逼仄，卻不想竟是別有洞天。
溪水叮咚不見水，藤蔓纏翠閉遮陽。
天地間仿佛只剩挺拔的修竹和滿目的蒼翠，天光若要進(jìn)入這片天地也只能透過頭頂?shù)闹?，寂靜之處、斑駁之間更顯得一世界的綠波嫵媚，逡巡間只覺恍如隔世，若有仙境也只當(dāng)如是了罷，堇衣恍然想到。
再向內(nèi)步進(jìn)時，便見一塊渾然天成的巨大青白石料，仿佛襯底一般嵌在潭水邊，緣岸亦有許多參差石料，只都不如當(dāng)間的那一塊，玲瓏仿似玉石，剔透恰似波光，其下水光粼粼，其上端坐著一個白袍男子，雖未得見其面容，但只窺其背影，便已深感其蕭蕭肅肅、皎皎如月的氣韻。
白袍男子仿佛聽見了身后的響動，并未回頭，依然入定一般，只握著手中的吊桿，既不言語，也未動作，赤兔和白靈也一派悠然自得。
堇衣只覺此景虛幻至極，此致幽清過甚，一時感佩，也不言語，就地席坐。兩手托著腮看了一會兒男子背影，又看了一會兒二馬神交，便徑直躺下，不知是否此地實(shí)在繾綣，還是此時氛圍宜人，不覺間便有些迷糊渾噩起來。
“終于上鉤了?！蹦凶訋еσ獾牡统琳Z調(diào)傳來。
堇衣直起身時便看見他正收著桿往上，隨后將一條肚白細(xì)長的魚從鉤上取下，放進(jìn)一旁的竹簍中，這過程中她只呆呆地盯著眼前男子的側(cè)臉，只覺這周身的慵懶氣度似曾相識，而這側(cè)臉也莫名透著一股熟悉的意味，她在哪兒曾見過這樣姿容絕塵的男子呢？
白袍男子收了手上的一尾魚后，也漸漸回轉(zhuǎn)過來，一臉笑意地看著堇衣癡癡望著他的模樣，并不言語。
堇衣愣愣地盯著眼前這張臉，腦海中的一片黑沉仿佛突然有流光劃過——她見過這張臉的！那個臨溪的松柏少年！
她還曾試圖找過他，卻不想有朝一日竟會這樣相逢，一時只知望著對面的少年，兩人便就此對視著。
仿佛許久之后，堇衣看見他嘴角的笑容似乎越闊越大，眼中的笑意也越來越濃，沉甸甸的仿佛立馬就要溢出來一般，無意識地喃喃道：“我曾見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