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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娘別傳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梳裹(一)

簪娘別傳 林所 2234 2020-02-09 21:12:29

  北石窟寺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徥晜鱽怼?p>  恒角躺在冰涼粗糙的石板上,耳中是地下而來的回聲。

  除了鑿石聲外,她又聽見了石窟寺中的小蟲在地下爬行的聲音,鄰近幾窟中守夜的小童來回走動(dòng)的聲音,窗外何處而來的風(fēng)撥弄何處栽種的樹的聲音。

  露水深重,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已沁入筋肉的涼意。但她仍在心中自問,晚上為什么會(huì)突然變得這么冷?

  的恒角翻了個(gè)身,仰面躺在開闊清冷的北石窟寺石板之上。寺外北風(fēng)攜手黃沙橫行,寺內(nèi)恒角只身一人睜眼不眠。

  她一頭野草般的長發(fā)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白發(fā),鋪散在地上,宛如灰色蓮葉自墨青大池中生長開來。

  恒角從頭到腳都不像年輕女兒家,沒有新鮮的色和味,只有暗沉沉的一身深重。

  她與石窟寺頂中的“舍身飼虎”浮雕相視而臥,一個(gè)臥在地上,一個(gè)臥在頭頂。

  “好的匠人能雕能看,能從一副灰石雕中看出萬千色彩。而我只有一雙被賣來的眼睛?!?p>  恒角酸澀地?fù)沃燮は氲健?p>  “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鑿石聲還未停止。

  月亮還沒有升起來時(shí),恒角仍然靠在石壁旁邊看著他們施工。

  縣里派來的匠人叮叮咚咚地修整著寺中的石像浮雕,他們粗重的喘息噴在面前石像的嘴臉上,正如他們的先輩們一樣。

  恒角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些像,就會(huì)偷偷流一滴汗。

  她側(cè)過身,用左邊的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面,不再看西披的“舍身飼虎”。

  看了也對自己干澀的雙眼毫無幫助,還不如閉上眼睛。

  但一閉眼,北風(fēng)就將她的心吹到千里之外。

  炎熱的南方,敲打蓮蓬的雨,水牛溫柔的眼睛,沉沉壓枝的桃花,尖叫著躲開撲到腿上的長頸白鵝的自己。

  恒角睜開眼睛,額邊真的流下一滴汗水。

  只不過是一個(gè)人扣了扣石壁而已,估計(jì)是要水喝,不必驚慌,她這樣安慰自己。

  恒角爬起來,一頭蓬亂的長發(fā)歪斜著向兩肩散去。她睜著疲憊的雙眼,沙啞著嗓子小心地問道:“請問,有什么事嗎?”

  面前的男人一臉濃密的胡髯,披著灰色的袍子,腳下扎著綁腿,打扮得不倫不類。他同樣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有水喝嗎?”

  恒角嘆了口氣,做了個(gè)“這邊請”的手勢,然后光著腳在石窟寺冰涼的地面上邁起小步。

  兩人轉(zhuǎn)入石窟寺面朝夜空和寒風(fēng)的外圍。恒角單薄的衣服被吹得鼓脹起來。

  那男人看著她踩得烏黑的腳底板,問道:“請問,您不冷嗎?”

  恒角掩蓋在一頭亂發(fā)下的臉頓了頓,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稱作“您”。

  “不冷?!焙憬抢^續(xù)走著,她的腳凍得僵硬,每踏一步,腳心就一陣麻,皸裂的腳背上仿佛被一只沉重的車輪軋得死死的,動(dòng)一下就疼得不得了。

  “您肯定冷吧?!蹦悄腥诵〔礁?,將自己身上的灰袍子裹在恒角的背后。

  “您不嫌棄的話,先暫時(shí)披一下?!?p>  恒角站住,抓緊肩上差點(diǎn)滑落的灰袍子。

  “當(dāng)然,若您不樂意,也可以丟下,我待會(huì)兒來撿就是了。這袍子上布滿了灰,也不大好聞...”

  恒角將袍子拉到脖子上,順便連后頸處的頭發(fā)也包了進(jìn)去。她繼續(xù)冒著寒風(fēng)向前走去。

  “我走您前面吧,風(fēng)大?!蹦悄腥苏f著,想要走到前面去。

  “沒有必要?!?p>  不得不說,他的這件袍子帶給恒角一絲久違的溫暖。

  那男人聽出了恒角聲音中的抗拒,沉默地跟在恒角后面,再不問話。

  “為什么照顧我?”恒角扯開干涸的嘴角,提高音量問道。

  “我...”他似有難言之隱,“我有些怕您?!?p>  對于這樣一句怪異而又滑稽的,恒角并未表現(xiàn)出太多的驚訝之情。

  “您會(huì)覺得我在玩笑,但并非如此”那男人又湊了上去,“能與像您這樣北石窟寺的童子說話,是我這樣的做工人的心愿。心愿往往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事?!?p>  害怕自己這樣一個(gè)被賣來的小孩嗎?恒角搖頭。

  “我沒有騙您,我...”

  “少說些話比較好,水很少,再說下去,恐怕不夠您喝的。”恒角學(xué)著他的樣子稱呼著“您”。

  恒角又帶他轉(zhuǎn)了個(gè)彎,來到北石窟寺的背面,傾斜的石階上骨碌碌地滾著小沙子?;乩确鍪执坦堑乇恕?p>  恒角找尋到北石窟寺背面山下那間隱秘的小屋,推門走了進(jìn)去,屋內(nèi)只有一些儲(chǔ)水的大缸,和一地塵土。

  “那里有水舀?!焙憬钦f完,走回門口,突出的山體遮擋了她望向頭頂天空的視線。她伸長脖子,四處張望這蒙塵的夜。

  “您不喝一點(diǎn)嗎?”那男子咳嗽著捧著水舀走了出來。

  “放回去,水舀會(huì)臟的?!焙憬侨文抗庠谒恐疤庱Y騁,看也不看身后的男子。

  兩人沉默地繞著北石窟寺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恒角剛剛躺倒的窟內(nèi)。

  那間小屋的門不知關(guān)沒關(guān)上。恒角后知后覺地?fù)?dān)心。

  七佛造像與伴其左右的十四菩薩塑像莊嚴(yán)持重,不一會(huì)兒就將一窟搖搖擺擺的火光鎮(zhèn)得不敢亂動(dòng)。光影在恒角與那男子進(jìn)來時(shí)在墻上追逐賽跑,又在冷風(fēng)散盡后定在手中持掌日月的西方神明手腕處,不敢亂動(dòng)。

  恒角回頭,大著膽子看向仍然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男子。

  “請問,您叫什么名字?”恒角開口。

  石壁籠罩,恒角的聲音也跑了調(diào)。

  “您,終于問我的名字了?!蹦悄凶铀坪跤行┚狡?,他搓了搓手,席地而坐。

  “王何煙?!?p>  恒角點(diǎn)頭,普通的名字。

  “是否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哦,若是您不愿意的話,大可不用理睬我,我本也無意詢問,但...”

  “恒角。”恒角坐在角落,頭頂披著十四菩薩落下的陰影,頸上披散著厚重的黑白兩色頭發(fā),腳下鋪著王何煙的灰袍。

  溫暖的南方似乎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恒角?!蓖鹾螣熤貜?fù)了幾遍,起身道:“恒角,我該去修石雕了。”

  “去吧,”恒角側(cè)身倒在王何煙的灰袍之上。

  來自地底的回音一聲也聽不見了。

  “若再口渴,臨近的窟內(nèi)有守夜的小童,去找他們?nèi)グ?。我睡了。?p>  王何煙戀戀不舍地回看了幾眼角落中蜷縮著的瘦小身影。又喃喃道:“我還是有點(diǎn)怕您,恒角?!?p>  “去吧,我睡了?!焙憬菍]有光澤的頭發(fā)糊在臉上。

  王何煙走了出去。

  無論是七佛還是十四菩薩,都沒能鎮(zhèn)住四散流竄的光影,它們從西方神明的手腕上溜走,在整個(gè)石窟內(nèi)亂撞。仿佛故意攪擾恒角一般閃過恒角的眼睛。

  恒角合上她薄薄的眼皮。

  我也怕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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