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驚心動魄的追逐有兩個星期了,Yuki似乎不在那家星巴克里工作了,時間來到了9月,正是大學(xué)里最擁擠的時候。說來奇怪,暑假期間除了學(xué)校的任何地方都是人來人往,而一到開學(xué),曾經(jīng)人滿為患的地方都變得冷冷清清,電影院也不再有新電影上映,似乎整個城市只有學(xué)生,一到開學(xué),學(xué)校以外的地方就像被丟到了冰箱里一樣,一切都陷入了冰凍的狀態(tài)。正因為如此,安可斷定Yuki應(yīng)該是個大學(xué)生,所以這兩個星期里,住在西區(qū)的安可每天都開著他的二手車往返于與本拿比與溫西,除了昂貴的汽油外,足足半個小時的車程,要看到Y(jié)uki身影的可能比大海撈針還要不切實際,但是安可每天卻樂不亦乎。
“你找到了嗎?”我問安可,溫哥華的天空依然被烏云籠罩著,我們兩個對坐在大學(xué)里的星巴克的窗邊,本來平淡的一家星巴克也因為開學(xué)迎來了一大筆生意。
“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那你還打算找嗎?”
“當(dāng)然了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那就這樣每天漫無目的的找嗎?”
“我已經(jīng)決定了”
“決定什么了?”
“我要開始寫作了”
“寫作?寫什么?”
“小說”
“可你寫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用難看來形容”我說道,我曾經(jīng)看過安可寫字,寫的確實不怎么樣,寫字寫成這樣的人不要說當(dāng)個作家了,能寫好小說都算個奇跡了吧,我相信所有人都和我有一樣的看法。
“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可以用電腦寫,以前我只寫過劇本,現(xiàn)在我想嘗試寫小說”
“這兩者有區(qū)別嗎?”
“對我來說沒有,但是對于那些所謂的‘專業(yè)’人員來說區(qū)別可大了去了”
“為什么?”
“小說更注重的可能是人物的心理描寫,我有時候會在劇本里適當(dāng)?shù)募尤胄┻@樣的心理描寫,因為正是有這樣的心理動作才會有后面肢體上的動作,我不能高估讀劇本的人能否理解人物的舉動,不是嗎?而我曾經(jīng)給別人看過我的劇本,可他們都說我的劇本加入了太多的細(xì)節(jié),寫得像小說,他們只在乎這部劇本寫得到底像不像所謂‘專業(yè)’的劇本,根本不深入思考你到底在寫什么?!?p> “那你可以解釋給他們你的想法”
“很遺憾,我并不想那么做,電影畢竟是屬于少數(shù)人的天賦,這種天賦只屬于善于觀察及思考的天才,時刻提醒自己是‘電影人’的人是拍不好電影的,因為他們學(xué)不會如何從不同的角度看這個世界,自然看不到全貌?!?p> “那怎么才能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天賦?”
“這個問題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你只要問他喜不喜歡一部你和他都看過的電影就行了”
“就這么簡單?”
“是的就這么簡單,有天賦的人一定會說喜歡,并指出喜歡在哪里,又或者跟你討論某個鏡頭的拍攝方法。而沒有天賦的人可能連喜不喜歡都說不上來,他們只會在你面前展現(xiàn)他們不知道從哪學(xué)來的‘專業(yè)術(shù)語’,然后開始分析這部電影的光影效果是否有效地體現(xiàn)了電影主題,就像電影學(xué)院里那些光說不練的理論派一樣,每次聽他們發(fā)表意見,都像是在聞屁,請原諒我這么說?!?p> “你似乎把兩種人說反了”
“不,我沒有,其實看一部電影只需要像外行人那樣覺得好看或不好看就行了,如果不這樣做,當(dāng)你拍出不好看的電影的時候只會為自己找多余的借口,不是嗎?”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是對的,假如你是全世界唯一這樣想的人,你該怎么辦?你能承受那種孤獨嗎?”
“那只能說我命該如此吧,都說天才是孤獨的,但實際上是孤獨讓天才成為了天才”
“你不打算改變你自己嗎?”
“暫時還沒這個打算,這是我的信仰,我怎么能拋棄信仰呢?”
“可為了活下去,有時候必須拋棄信仰”
“如果拋棄了信仰,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嗎?”
安可說這句話時的眼神里,充滿了失落與絕望
“但有時候我們也不全是為了自己而活”
“你說的沒錯,我也見過這樣的人,我工作的餐廳里就有這樣一個人?!?p> “哦?”
“是的,他在餐廳里洗碗,洗廁所之類的,他并不是一個沒文化的人,實際上他是個很有文化的人,至少他字寫的相當(dāng)不錯,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家人能在加拿大生活”
“你覺得他拋棄了信仰?”
“不,我并不這么覺得,我只是覺得他的信仰就是他的家人,在他組成家庭之前可能沒有信仰,他可能也有想做的事,但我只能稱那為夢想,那并不是信仰”
“夢想不是信仰嗎?”
“不不不,夢想跟信仰太不一樣了,一個人的夢想是多變的,假如我們說一個人從小就有個夢想,那也許他長大后這個夢想早已變成了跟原來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而假如一個人從小就有個信仰,這個信仰是即使到死也不會變的。信仰是一個人活著的依靠,而夢想只是人活著的時候所做的夢罷了,也許一個月,一年,十年都會做同樣的夢,但不代表一輩子都會做同樣的夢?!卑部烧f
“那夢想有可能變成信仰嗎?”
“當(dāng)然有可能了,但我還沒意識到電影是否是我的信仰,信仰就像Bob那樣,他等待了40多年也沒拍出的夢想中拍出的電影,但他依然沒放棄,直到他的父親去世,他才看到了一點希望,這時他也意識到電影早已成為他的信仰。由此可見,要讓夢想變成信仰,是需要‘堅持’和‘希望’的,這無疑是人類最大的智慧了,我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等待,還未看見希望”安可再次引用了《基督山伯爵》的最后一句話
“你打算寫些什么?”我問安可
“就寫寫這段時間吧,我所幻想的,我所渴望的,只有這些是值得記錄的不是嗎?”
“確實,每一部經(jīng)典的作品里面都蘊含著作者當(dāng)時的心境”
“你看到那個人了嗎?”安可突然向我指了指我們身后的一個人,那個男人中年模樣,穿著一雙洞洞鞋,頭發(fā)散亂,眼神迷離,戴著眼鏡,穿著一件開領(lǐng)T恤和西褲坐在長高腳桌的一個角落旁。不得不說他的形象有些邋遢,甚至可以說是猥瑣,桌前放著兩瓶已經(jīng)喝完的紙盒包裝蘋果汁和一杯用星巴克的紙杯裝著,還在冒熱氣的綠茶,還有三只不同顏色外殼的圓柱筆,以及一瓶涂改液。他把報紙舉起,眼睛緊貼著報紙,我看不太清他在看什么
“他在玩填字游戲”安可告訴我
“填字游戲?”
“就是那種根據(jù)提示在交錯圖形里填字母連成詞語的游戲,幾乎每種報紙都有那個游戲?!?p> 我又仔細(xì)看了看那個中年男人,發(fā)現(xiàn)他桌前不止手里拿著的報紙,還有幾乎其他所有出版社出版的報紙
安可接著說道:“那個人幾乎每天都會坐在那玩一天的填字游戲”
“為什么?”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聽說十幾年前他也是這里的學(xué)生,那時候他有個在這留學(xué)的外國女朋友,我們暫時叫她艾瑪吧,這樣有利于故事的敘述。艾瑪在他們都即將畢業(yè)的時候無法再留在加拿大,于是艾瑪就叫他在這里等自己,她先回國,五年之后她一定會想辦法回來的?!?p> “然后呢?艾瑪回來了嗎?”
“當(dāng)然沒有,他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了工作,每天工作結(jié)束后都會到這里等著,在通訊并不發(fā)達(dá)的年代那個可憐的家伙在這里等了足足五年連個電話都沒有等到。但是他不想放棄,那個時候的他已經(jīng)沒有了工作的心情,他辭了職,每天靠著一個月1千多塊的失業(yè)補(bǔ)助,每天在星巴克買兩瓶蘋果汁和一杯熱茶坐上一天,他并不打開蘋果汁,因為蘋果汁曾是艾瑪最喜歡的飲料,他以為只要在桌上放兩瓶蘋果汁艾瑪就一定會出現(xiàn),在他們熱戀的時候確實是這樣的。但是這樣坐著發(fā)呆未免太過無聊,于是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帶著一張報紙,他從不看報紙,帶著報紙來當(dāng)然不是為了看新聞,而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報紙上的填字游戲十分適合打發(fā)時間,他本身就喜歡那種游戲。于是乎他就那樣每天在星巴克玩著填字游戲,起初他需要一天才能完成一張報紙上的填字游戲,后來他的技術(shù)越來越嫻熟,詞匯量越來越大,僅僅只需要一小時就能完成一張報紙,這對需要打發(fā)時間的他來說并不是個好消息,好在各大報紙出版社都覺得填字游戲能給他們帶來更多讀者,所以他每天都把全溫哥華所有出版商的報紙都帶來,開始瘋狂的玩著填字游戲。就這樣轉(zhuǎn)眼又過了5年,艾瑪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但是此時的他似乎也意識到對于艾瑪?shù)膼墼谥饾u減少,他還是會在桌上放兩瓶蘋果汁,只不過每次一坐下來就會立刻被他喝掉”
“我想如果艾瑪出現(xiàn)了一定會很失望吧”我插了一句
“我想也是吧,但是你猜怎么樣?他竟然迷上了填字游戲!曾經(jīng)那個愿意為艾瑪付出一切的人開始把所有的愛都獻(xiàn)給了填字游戲,填字游戲使他感覺獲得了新生,現(xiàn)在這些報紙的生命要遠(yuǎn)比艾瑪?shù)乃阑罡又匾K_始穿Cross鞋(填字游戲英文:Crossword),他已經(jīng)不再相信愛情,那種無聊的東西遠(yuǎn)沒有填字游戲能帶給他的更多!就這樣又過了幾年,他的填字游戲技術(shù)已經(jīng)達(dá)到巔峰,聽說他還去美國參加了一個填字游戲的世界大賽,得到了不錯的名次和獎金。而他依然每天坐在這里,當(dāng)然不再只有全溫哥華出版商的報紙,而是全加拿大出版商的報紙?!?p> “他一定花了不少錢訂報紙”
“那是當(dāng)然的了,沒有付出怎么會有回報?!?p> 聽安可講完了這個人的故事,我又回頭看了看那個中年男人。我已不再覺得他的形象邋遢,反而有一種敬畏之意油然而生。許多人都說愛情是有保質(zhì)期的,世界上根本沒有天長地久的愛情?;蛟S是這樣的吧,沒人知道他現(xiàn)在是否還愛著艾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畢竟誰會關(guān)心一個在地球另一端的人呢?我再次上下打量著他,他突然不再把眼睛貼在報紙上,他放下了筆,朝門外走去,似乎又做完了一張報紙的填字游戲。門外已是雨過天晴,他走到門外,在懷里掏著什么,他的手在抖。緊接著,他拿出了一根煙開始抽著,沒多久他就抽完坐了回來,星巴克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了,音響里開始放著Oasis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他又開始了填字游戲,我也在心里給他起了個名字“Cross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