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fēng)笑語濕長巷，
輕紗慢罩美人妝。
小夜但愁彎腰柳，
莫道春蟾戀舊塘。
這四句詩描寫揚州的三月再好不過，薄霧繚繞，細雨蒙蒙。河流邊花樹盛開，微風(fēng)裹著淡淡的花香順流而下，傳出數(shù)十里。朱紅色的小樓矗立在一片朦朧的青色中，在霧色中格外顯眼。
遠處隱約傳來了歌聲。
那歌聲低回婉轉(zhuǎn)，如同雛鳥低低的啼鳴。它在滿是霧氣的群山中若隱若現(xiàn)，側(cè)耳細聽，竟能讓人恍然間失了神。
安賜站在紅樓上，扶著欄桿，靜靜地聽著山中的歌聲。
他穿著輕薄的紗衣，披散著頭發(fā)，整個人沐浴在輕紗般的霧氣中。他的前方是起伏的青山，彎延不絕的淮水分割了大地，山和水卻在遠方融為一體，恬靜的如同一幅畫卷。
身后的門簾被人輕輕挑開，女孩端著茶壺從屋中走了出來，她把桌上的茶盞擺開，緩緩倒入了一杯茶水。
“你醒了？”安賜看著遠方的山景，并不回頭。
“一直都醒著?！比~心端著茶盞，送到安賜身邊，“您喝茶?！?p> 安賜轉(zhuǎn)回身，接過葉心手中的茶盞，在看到葉心的臉時，他卻愣了一下。
葉心的面色白得有些嚇人，她滿眼通紅，眼圈紅腫，似乎是哭了很久。
“又偷偷哭了么？”安賜把茶盞擱在欄桿上，低頭看著葉心。
“嗯?！背聊撕芫?，葉心答道，“不知道為什么，我怎么也忍不住?！?p> “難過就哭出來?！卑操n摸了摸葉心的頭，“但不要把身子拖垮了，我們都需要你?！?p> 葉心輕輕地點了點頭，低聲問道：“李暮什么時候會到？”
“我想應(yīng)該不會很久了。”安賜拿起茶杯，輕啜了幾口茶水，“怎么，你想見她么？”
“我只想殺了她。”葉心微微咬牙。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葉心?！卑操n看了看葉心，“還要再忍一忍?！?p> “我明白?！比~心垂首道，她站在一旁，陷入了沉默。
安賜端著茶盞靠在欄桿上，望向遠方，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清晨的薄霧攜著山景填滿整片視野，山中傳來的歌聲竟?jié)u漸清晰了起來。安賜側(cè)耳細聽著這柔和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卻忽然笑了出來。
他把喝空的茶盞交到葉心手里，笑著道：“你知道么，其實，我向往這種生活很久了。無拘無束，悠閑自在，不必?fù)?dān)心有一天拿了錢，卻倒在對手的刀下。”
“還有人能威脅到您？”葉心抬頭看著安賜，眼神中滿是驚詫。
安賜笑笑，搖了搖頭，他伸手指向群山間寬闊而綿長的河道，“葉心，告訴我，這條河叫什么?！?p> 葉心微微一愣，道：“這是淮水?！?p> “很好?！卑操n道，“葉心，那我再問你，你能看到它的盡頭么？”
葉心頓了片刻，終于還是搖了搖頭。
“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卑操n走近葉心身旁，把茶杯從她手中拿過放到桌上。他面向無際的大地，輕聲道：“但我清楚，這條河流東下經(jīng)過淮州，而后匯入東海，它的盡頭距我們?nèi)f里之遙，卻還是存在?！?p> “它就像人一樣，總會有自己的極限，到達了便再無路可走?！卑操n道，“只是我的那一刻，還沒有到來罷了?！?p> “您……”葉心看向安賜，“也有極限？”
“當(dāng)然，每個人都會是這樣?！卑操n笑道。
“那您有沒有……”葉心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吐出了這句話，“您有沒有遇見過比您更厲害的人？”
安賜笑笑，把手按在葉心的肩頭，低頭看了看葉心，“目前，還沒有?！?p> 他摟著葉心走到欄桿的盡頭，俯在她耳邊，輕輕地啟齒道：“我要你把這場戲做足，到最后，我們會是最大的贏家?！?p> 三天后。
安賜正坐在銅鏡前梳理著長發(fā)，鈴卻推門而入。她急匆匆地來到安賜身邊，低聲道：“大哥，他們來了。”
安賜拿梳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卻沒有停止。他看了看銅鏡中的鈴，道：“請他們進來?！?p> “是，大哥?！扁彺故椎?，轉(zhuǎn)身要離開。
“等等?！卑操n低頭，緩緩把金簪別在腦后，“李暮是很狡詐的人，不能露出任何破綻。記住，葉心的命，全在你們手里?！?p> “您放心，我們不會讓她出事的?！扁徤罹弦还?，退出了房間。
“李暮，”安賜靠在椅背上，側(cè)過頭看著掛在墻角的黑色盛裝，“我等你很久了?！?p> 近百人的車隊在紅漆的小樓前緩緩?fù)Ｏ?，看樣子是一群遠道的商人。這些人的鼻梁挺拔，眼瞳或藍或碧，是典型的突厥人樣貌，他們周身上下全是風(fēng)塵，騎乘的駿馬打著響鼻，低頭啃食地上的嫩草。
馬車上放著一個又一個的實木箱，這時正有人把它們從車上搬下來。這些箱子看上去很沉，里面似乎裝滿了金銀珠寶。
但這片山中，顯然不是真正的商人該來的地方。
李暮緩緩地翻身下馬，有隨從跑上前攙扶。她雙腳踏在草地上，掃視了一眼周圍，只見薄霧中赤色的小樓矗立，樓下的大門敞開著，卻不見一個人影。
李暮最近的狀態(tài)很差，接連的突發(fā)變故幾乎讓她整個人都瘋掉，尤其是發(fā)生在葉心身上的事，根本令她寢食難安。她嘗試著用妝容掩飾自己的面容，卻依然遮蔽不了眼神中的憔悴。
“就是這里？”李暮看著前方紅漆的小樓，駐足道。
“回將軍，是這里了。”跟隨李暮的青衣護衛(wèi)答道。
“阿史那木！”李暮喊道，扭回頭看向車隊的后方，“阿史那木人呢！”她指了指幾名正在搬運木箱的奚朝戰(zhàn)士，“你們幾個，去，把阿史那木給我找來?！?p> 黑塔般的男人搖搖晃晃從不遠處的密林中走出，正在系著褲帶，嘴里罵罵咧咧不知說的是什么。幾名戰(zhàn)士在身后緊跟著他，他猛地轉(zhuǎn)身，右邊的袖子空蕩蕩的擺動，他怒目圓睜，揮了揮左手的拳頭，嚇得那些戰(zhàn)士紛紛后退。
“阿史那木，你來?！崩钅簺_著阿史那木招了招手。
阿史那木瞥了那些戰(zhàn)士一眼，邁開大步走到李暮身后，他的聲音沉重而嘶啞，“你找我甚么事？”
李暮揚臉看了看面前這個高她一頭的魁梧男人，笑了笑，道：“阿史那木，你不是想找回你的姐姐么?，F(xiàn)在機會來了，一會我們要見的那個人，他知曉璐的下落?！?p> “真的？”阿史那木雙目放光，邁步想上前，“他在哪？我去找他！”
“慢著?！崩钅阂话褦r住阿史那木，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現(xiàn)在還不可。”
“為甚么？”阿史那木瞪眼看著李暮。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么？”李暮陰冷地笑，“他叫安賜，是淌著孔雀血的異種。你上去，未必能打敗他?！?p> “我阿史那木何曾敗陣于人！”阿史那木左拳攥得咯吱吱直響，他一把撥開李暮，沖著小樓高喊道：“安賜，你個孬種，出來，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