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父親來了
“爸爸最近回家了嗎?”何希問。
“這個月快回來了。他給我發(fā)了短信,說過兩天就回家?!蹦赣H說。
“那太好了?!焙蜗Uf。
“唉,他回來又怎樣呢?只有我和你爸在家的時候,他連句話都不跟我說的。悶死了。讓他幫忙干點(diǎn)活也磨磨蹭蹭的?!蹦赣H抱怨道。
“你可以主動問問他呀,和爸爸說話也別那么沖,少挖苦諷刺他,男人也需要面子嘛?;仡^我也好好說說我爸去,讓她別老惹你生氣?!焙蜗δ赣H說。
“他不理我,我憑什么主動理他!”母親生氣地說:“他有體貼過我嗎?”
“是啊,他應(yīng)該懂得體貼的,這么多年來你受苦了,也受委屈了,我都替你心疼?!焙蜗8型硎艿卣f。
“當(dāng)年一張臉一封信就把我哄到手了,娶回家就不聞不問了。我當(dāng)初怎么就那么傻呢,婚前根本就沒跟他說話幾句話,根本就不了解他。當(dāng)初給我介紹對象的人多了去了,我當(dāng)年可是正式工人呢!選哪一個現(xiàn)在不比你爸強(qiáng)?其實訂婚后我到你爸家看到你奶奶住的破磚爛瓦、漏風(fēng)進(jìn)雨的小破屋我就后悔了,要不是你姥姥非得勸我說,做人要厚道,答應(yīng)了別人的事就不能反悔,不能讓別人說咱是嫌貧愛富的人,當(dāng)年我也就跟你爸分了?!蹦赣H又重提當(dāng)年的舊事。她和爸爸的故事何希從小到大聽了無數(shù)遍了,每一遍都讓何希心里更加難過,為那簡簡單單的相識、稀里糊涂的相許所定下的不夠幸福的婚姻,那是何希沒經(jīng)歷過的卻深深體會到的那懵懂保守的時代所打下的的烙印。
見何希沒有回應(yīng),母親又喃喃地說:“誰又會在乎我的感受呢?”
“我呀!”何希猛地抬起頭來,瞪大眼睛說:“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辛苦,你的難處,所以我一直都在盡力幫你呀!雖然我沒什么能力也沒多大出息,但擇菜做飯、洗衣拖地,照顧弟弟,我從小就樣樣拿手的!吃完飯,我給你按摩一下吧,我新從網(wǎng)上學(xué)會了一套很全的手法,能治你的頸椎和腰椎的?!?p> “好?!蹦赣H終于笑了。
看到母親笑了,何希長舒了一口氣。
母親就像一個不成熟的孩子那樣,充滿著對認(rèn)可和關(guān)愛的渴求,何??偰苌钌罡惺艿剿?jīng)內(nèi)心里的難過和無助是怎樣轉(zhuǎn)化為現(xiàn)在的暴躁和冷漠的,她需要關(guān)愛,像每一個柔弱的、渴望被保護(hù)的孩子那樣,何希真希望自己能夠強(qiáng)大到可以彌補(bǔ)母親所有的空白。
整整一個白天,媽媽特意把工廠里的手工活帶回家來做,好在家里和何希說說話,何希在一旁邊看書邊說笑話逗著母親,其樂融融。
可是沒到夜晚,夜深人靜,孤獨(dú)一人的時候,都是糟糕情緒最容易來糾纏的時候。
這幾天何希微信也不回,電話也不接,只是發(fā)過一個奇怪的朋友圈:“安全,勿擾。”家里安靜的屋子就像是一個庇護(hù)所,可以隔絕外面一切一切的噪音,讓人暫時忘記如何去面對外面的世界。
但是夜晚的何希還是無法克制的難過,她無法入睡,只能悄悄地去開燈,黃色的燈光映在四周的墻壁上,照在何希小時候畫的各色兒童畫上,讓這間夜晚的小房間顯得稍微溫暖一些。
“又怎么了?還不睡!”母親推門沒推開,隔著門敲打著質(zhì)問道。
何希下床打開門鎖,說:“有點(diǎn)睡不著?!?p> “在家鎖什么門,不許鎖門!”母親說。
“好,我知道了?!焙蜗Uf。
“快關(guān)燈睡覺吧?!蹦赣H說。
“其實有時候我挺恨自己的,感覺自己特別沒用?!蹦赣H剛要離開,何希輕輕地說,好像在說給自己聽。
“你一個人那么辛苦地把我們拉扯大,我不僅沒什么本事,而且還常常不知足,經(jīng)常矯情經(jīng)常莫名其妙的哭,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焙蜗=又灶欁缘卣f,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跟母親說這些話。
“真是搞不懂!這是上學(xué)學(xué)傻了嗎?”母親懶得理會何希,給何希關(guān)了燈,敞著門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門外就“篤篤篤”地傳來敲門聲,這聲音似乎是從室外傳來的,一下子打破了桃花源的寧靜。
“誰???”何希弱弱地問道。
“何希,是我啊?!遍T外傳來一個男聲。何希很快分辨出來,是爸爸!
她從門眼往外望去,沒錯,就是爸爸!她趕忙開了門。
“爸爸老師。”何希小聲說。
“哎?!卑职忠矞芈暣饝?yīng)著。
小時候何希和弟弟總喜歡在爸爸回家的時候又蹦又跳,弟弟還會直接往爸爸背上懷里一通折騰,媽媽則會急急地打開他的拉箱看他帶了什么稀罕東西,又帶了多少工資?,F(xiàn)在,何希打開門的瞬間,心里似乎沒有波瀾,只是嘴上淡淡地叫了一聲“爸爸老師”。
這個稱呼很奇怪,但是自從何希知道爸爸小時候的愿望后,就一直這么叫他了,爸爸也很樂意何希這么叫他。爸爸曾給何希講過自己從小的愿望就是當(dāng)一名教師,因為家里條件差,奶奶偏心小叔叔,把錢全都留給小叔叔零花,卻不肯為爸爸出錢讀師范,他的夢想也因此夭折了。聽了他的故事,何希心疼爸爸,于是從此就喊他為“爸爸老師”了,每次這么叫他,爸爸好像都很開心,好像他真的成為了一名教師。
看著父親那疲憊的眼神、曬黑的皮膚和瘦削的臉龐,何希突然間不忍心幫媽媽“訓(xùn)誡”和“教導(dǎo)”他了。何希只是默默地倒了杯水給他。
“媽媽呢?”父親問。
“在廁所呢,一會兒出來?!焙蜗Uf?!霸谕獾毓ぷ饕嘧⒁馍眢w,多補(bǔ)充營養(yǎng),不要太勞累了?!焙蜗诟赖馈?p> “唉,最近忙得都不分白天夜里了,這倒沒什么,關(guān)鍵是吃力不討好,什么臟活累活技術(shù)活都得干,什么責(zé)任都得擔(dān)著,獎金、升遷卻只輪到那些投機(jī)取巧、暗箱操作的家伙。要不是這個工作工資高點(diǎn),穩(wěn)定有保障,我真想一走了之?!卑职謬@氣說。
何希突然又深深體會到父親郁郁不得志的憤慨與無奈了。在家邊掙錢邊養(yǎng)孩子還要受婆家冷落排擠的媽媽不容易,在外地掙錢遠(yuǎn)離親人還在工作中被領(lǐng)導(dǎo)無視被小人排擠的父親又何嘗容易呢?那么何希呢,從小敏感自卑的她又要承受多少壓力和感傷呢?人生莫不是用無奈堆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