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卷棋譜,多達(dá)三百一十二手棋,孟漁總共將它分成了二十張分卷棋譜,有詳有略,從序盤階段到最后的官子,凡有黑白雙方的精妙處,他都大氣地不分?jǐn)澄业貥?biāo)明點(diǎn)化出來,盡可能深入淺出地一一進(jìn)行了客觀的點(diǎn)評,剖析和總結(jié)。
可以說,這卷詳略得當(dāng)、點(diǎn)評到位的棋譜,盡管對局者雙方不盡完美,未及棋逢對手的那種琴瑟和鳴、旗鼓相當(dāng)?shù)拿罹常驗(yàn)橛忻蠞O在其中酣暢淋漓的發(fā)揮,也間接激發(fā)出對手孫岱峰的潛能,從未讓這場決勝局還是亮點(diǎn)多多,加之孫岱峰在感受到這種棋的氛圍時突然的心情激蕩,導(dǎo)致他忘形地拍案擊節(jié)叫絕,一下子打碎了棋局,從而讓整個對局進(jìn)程戛然而止。
所有的這些棋里棋外的因素,如此神奇地湊到了一起,也就水到渠成地使得這局棋,雖然對手不對等,但也成就了一個不是名局的名局。
也正因?yàn)橛辛诉@么多故事和戲劇性的事件,孟漁在虞世南向他索要這場決勝局譜子時,一下子萌生了就此將這張棋譜,索性打造成大唐有史以來的第一張真正的棋譜開山之作。
而或許,也正是有了孟漁這種考量在其中,這張棋譜,也才因此在短短的時間中就在長安城流傳了開來。
孟漁猜測,虞世南最開始估計(jì)也是出于個人好奇和探秘心理,才想他索要的棋譜。
但是當(dāng)真正拿到手里,展開一尺棋枰開始慢慢欣賞和照譜覆局時,就漸漸沉浸了進(jìn)去,最后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于是呼朋喚友共賞之下,棋譜也就此傳到了所有與他有關(guān)系的親朋好友之間。
甚至,孟漁還更大膽地設(shè)想,憑虞世南身為李二近臣的這層特殊身份,很有可能第一時間,他就將這張棋譜當(dāng)做一種獵奇神物送人了宮里。
不然的話,這燕王李佑又從哪里得到的這張棋譜呢?
而且,也正因有了棋譜種種的妙味,孟漁在這場不期而遇的面對面講評棋局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將自己再次沉浸到了當(dāng)時的棋局進(jìn)程,將制作棋譜時的妙筆生花,一下子變成了現(xiàn)場的口若懸河妙語連珠,如此酣暢淋漓,又豈能不打動在場所有聽棋人……
良久,一直盯著棋枰回味無窮的李佑,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也像那天突然失態(tài)拍案叫絕的孫岱峰一樣,啪地一聲在桌上拍道:
“可惜了,那孫岱峰雖然棋勢已然明顯落后,但畢竟還遠(yuǎn)遠(yuǎn)未到敗局已定的程度。倘若他未亂局,這一場決勝局,理應(yīng)還會繼續(xù)下去,單憑本王看來,至少也還要再下百多手棋?!?p> “唉,那樣的話,豈不更加妙哉?”
說著,他轉(zhuǎn)頭看向孟漁,嘴角漸漸有些玩味道:
“孟漁,聽說你曾跌下懸崖,這失憶癥現(xiàn)在可好了些么?”
說完,不等孟漁開口,便又自問自答道:
“本王很是好奇,你如此凌厲卻又妙味十足的棋藝,到底是跌下懸崖前就這樣厲害的,還是在跌下懸崖后而來的呢?”
這是一個處處是坑的問題,絕不能胡亂回答呀,尤其是問話者還是李二的皇子!
孟漁打起精神,以從未有過的認(rèn)真,裝模作樣地想了半天,方才悲戚道:
“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我朝圍棋更是以天子之戲盛行于朝野之間,足見圍棋之道必有神授機(jī)緣在其間,不然圣人老子也不會騎青牛踏歌而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p> “若依次論,殿下,布衣這一手還算過得去的棋藝,當(dāng)還是在跌下懸崖后而來的吧?”
李佑看著孟漁,似笑非笑,半晌也不說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棋子。
這時候,孟漁自然也是不能認(rèn)慫的,泰然自若地迎著李佑的目光,也是有一下沒一下地低頭翻著桌上的棋譜。
“看不出來,你棋下這么好,圍棋之道也還懂得不少,更難得竟然還可以口若懸河,將其中的大道理信手拈來。呵呵,怪不得連那素來都吝于贊人的虞永興,對你也交口稱贊不已——”
李佑忽然扔掉棋子,站起身來,整個人看上去一下子又換回到了此前他那一臉睥睨的心不在焉模樣,莫名其妙的哼哼了一句后,竟自出了竹林,一搖三擺地去了。
他這一走,這竹林中的所有人自然也是一陣騷動,趕緊屁顛屁顛地跟著走了,只留下孟漁孤零零坐在原處,目瞪口呆地看著李佑說走就走的背影,一臉懵逼,就好像青天白日做了一場夢一樣。
半晌,一聲鳥叫,方才喚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孟漁。
抬頭看了看四周,他才發(fā)現(xiàn)凌亂的棋墩之上,赫然放著一張精美名帖。
名帖旁,還有一枚宛若紐扣又似棋子的玉石。
孟漁搖搖頭,探手將這兩樣?xùn)|西抓到手中,凝眸端詳良久,忍不住長長的出了一口濁氣。
老實(shí)說,剛才給李佑講評棋局時,因?yàn)槿褙炞⑦€不覺得,當(dāng)人去樓空,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潛意識中還是十分緊張的。不然,他為何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已然渾身濕透。
心累,有時比身體勞累還有耗費(fèi)精神!
很顯然,面對史書上將他劃入另冊的李佑,孟漁也是自然先入為主地將他當(dāng)做了一個小魔頭對待。
而面對一個小魔頭,只要是一個正常人,沒有說心里不害怕不警醒的……
又獨(dú)自坐了好一會兒,孟漁這才定定神,起身向竹林外走去。
塬上村因?yàn)榈靥庍@一大片丘陵之間,所以看上去猶如迷宮,曲徑通幽的,孟漁剛走出竹林,就忍不住叫苦不迭起來:
這怎么走呀,人多時還不覺得,而且自己又是被那下手一點(diǎn)也不知道輕重的燕鴻信給弄進(jìn)來的,現(xiàn)在完全找不到北了,更別說那謝青山的屋子到底是朝南還是朝北!
突然,一個人影從一處土堆旁慢慢站起,試探地喊了一聲:
“公子,可是公子出來乎?”
扭頭一看,說話之人不是自家總管關(guān)望春,又是何人哉——
孟漁頓時舒了一口氣,緊接著心中不覺一暖,口中連忙應(yīng)道:
“老關(guān),是我出來了。哈哈,太好了,你還曉得過來接我一下,不然的話,我算是要迷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