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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公主劉相夫

第六章 隨憶外公廣陵王

大漢公主劉相夫 唯妙唯笑 1558 2020-02-12 00:21:07

  午時已過,未時既出,宮樂奏完,舞姬頓禮而候旨?;实蹞]手示意,宮人宣禮樂停息。眾人便立身行禮聽旨,只聽得御前內(nèi)侍頌唱了禮儀祝詞,又感言盛會繁盛圣上大喜,愿漢室山河永駐,四海安寧。接著宣了對邊疆兵馬戰(zhàn)士的食邑賞賜。

  最后,又提及新冊封郡主劉相夫,以漢室宗女留住長林苑,由?;萁桃o佐,以振興族氏,彰顯漢家風(fēng)節(jié)。

  相夫愣愣的聽著,當(dāng)聽到提到自己和常惠時,便伸頭看了看哪一位是?;?。實在不太認(rèn)識,旁邊的宮人指了指對面,她便看到座位上立身的?;荩h(yuǎn)遠(yuǎn)向自己略微行了禮。又瞟到了鄰座的裴衡。

  她發(fā)現(xiàn)今日無論如何對視、遞送笑臉,裴衡皆是悶悶不樂,不愿展顏。她想著也是無奈,今日不僅沒有機會面見皇帝,連好不容易碰到的裴衡,也是不太愿意理睬。自己也越發(fā)低落抑郁。

  她瞧見?;?,雖不算是腐朽的頑固學(xué)究,但一身戎裝模樣,肅穆高潔,甚是有些莊重嚴(yán)肅、不茍言笑的樣子。心下頓時有些冷冷的。

  連同這漸臺,建章宮,上林苑,長安城,都是冷冰冰的。

  這漢室除了彭城郡,哪有她立身的地方,哪里容得下她這個茍且偷生的叛臣賊子。

  就連同數(shù)月來一直放在心上的裴衡,也只愿做那高高在上的裴少將,再不把這山野里撿回一條命的小兄弟放在眼里。

  李嬤嬤所說的夢境解析,倒真不是隨便一說,他真是來告別來了。

  花朝節(jié)后,王皇后似卸了一個大擔(dān)子。從去年入秋以來,封后大典、封地進(jìn)貢、新年宮宴、祭祀、花朝節(jié)接二連三,就一直沒有停歇過。加上去年初太子劉奭被霍光續(xù)弦的妻子霍顯下毒后,她更是一刻不敢停歇,把太子留在身邊照看著。

  王皇后一直視太子為己出。他出生沒多久,親生母親許皇后就不在了,從小劉奭也認(rèn)王皇后為親娘,兩母子倒也是相依為命,而劉詢見王皇后如此珍視劉奭,便更加寬心。

  只是這接連發(fā)生的大事,讓王皇后身子有些虛弱,接連幾日在椒房殿休養(yǎng)未出。王皇后質(zhì)樸寡言,在宮里本就沒幾個說話的,上官氏與她年紀(jì)相仿,素又對太子關(guān)愛有加,王皇后有什么事情也愿意與上官氏商議。

  這日上官氏叫上太醫(yī),又前往椒房殿慰問。

  進(jìn)了殿內(nèi),王皇后軟軟趴在前殿的塌椅上,正要起身行李,上官氏連忙叫曼姬扶住了王皇后,讓她歇著不要亂動。又請了太醫(yī)望切、把脈,直是確定了無大恙,這才入了座。

  王皇后擺擺手,又寬慰道:“多謝太皇太后關(guān)心,臣妾并無大礙,想必只是累著了,身子確實有些疲乏。”

  上官氏道:“是的,不礙事了。這宮里接二連三的差事要你監(jiān)管照料,就是像本宮一樣的大閑人,聽著也有些累?!?p>  王皇后笑笑:“太皇太后言重了,您哪是大閑人。奭兒近日若不是得太皇太后接到長樂宮貼身照料,臣妾也不敢如此放心,偷了好些天的懶。”說著忙著又安排宮人遞茶。

  上官氏接了茶,道:“對了,奭兒今日被他父皇叫去了御前,皇帝說是親自教習(xí)溫書,想必是要考考他。我們正要出發(fā),未央宮便來了宮人接走了他,不然今天也帶奭兒過來看看母后,在娘親面前撒撒嬌?!?p>  王皇后回道:“陛下對待太子,真是嚴(yán)慈并重。臣妾對太子讀書學(xué)習(xí)的事情不大明白,也是陛下時常過問,否則臣妾當(dāng)真是要怠慢了太子的學(xué)業(yè)。”

  上官氏道:“皇帝對太子的關(guān)愛,本宮也是看在眼里的。這節(jié)會前后,宮里宮外事情繁多,皇帝要照料朝廷大事,又要關(guān)照太子學(xué)事,連宮里的事情也是親自操心。你夫婦二人操勞國事家事,這子女日常瑣事,本宮只挑揀些能分擔(dān)的做了。況且,這奭兒甚是憨厚可愛,本宮這長樂宮也是從未這么熱鬧過。”

  王皇后笑了笑,復(fù)又問道:“不知后宮之事是否勞煩了陛下嗎?只怪臣妾近日確實無暇顧及,若有不妥帖之處,請?zhí)侍笾更c一二?!?p>  上官氏將茶杯教與近身的宮人,復(fù)言:“近日宮中也無甚大事。唯獨華婕妤告病,接連幾日未見著面。本宮聽聞,一定又與那?;萁諘r常在陛下面前請奏上言和親之事,讓花婕妤有些誤解,怕是因驚恐未休息好,夜里受了些風(fēng)寒?!?p>  “華婕妤的長公主館陶,如此年幼,難不成那?;菡嬉虮菹抡埩嗣堰@小小稚子送去烏孫?”

  “皇后莫要擔(dān)心,皇帝定不會如此狠心,把漢室的長公主交于烏孫和親。只是這?;荽_實能言善辯,很受皇帝青睞。他若是心里有了主意,皇帝十有八九也會受他的影響?!?p>  “花朝節(jié)會時,陛下命?;葺o佐的是楚王后相夫郡主.......”

  “是了,本宮也猜?;萦写讼敕ǎ@相夫又是解憂公主的侄女,最是合適不過了。只是這罪臣之后,必得這?;莼ㄐr日,好好教養(yǎng)一番?!鄙瞎偈匣氐馈?p>  王皇后點頭:“相夫郡主若是出使烏孫,也是合適。也不知道常惠能不能好生調(diào)教,盡早了了陛下憂心之思?!?p>  上官氏聽聞,便說:“常惠倒是接了差事,只是這也過了好幾日,并未聽聞他去了上林苑,或是召了相夫郡主回宮。也不知是何顧忌,皇帝眼下恐也是操心這些事情罷了?!?p>  王皇后有些顧忌的說:“臣妾........臣妾猜想,怕是那上林苑的統(tǒng)領(lǐng)裴蓋將軍眼下還在河?xùn)|郡,這雖是陛下的差事,可?;莓吘挂唤槲浞?,說來年歲也不是太有分量,怕是......單獨教引郡主有些忌諱吧?!?p>  上官氏:“想來?;菁热粦?yīng)了旨,便會按旨辦事。眼下不過只是有些左右為難,這上林苑無人話事,很多事情不好安排而已。”

  王皇后:“太皇太后,若因上林苑安排欠妥,耽誤了長羅侯的差事,這陛下一是會怪罪臣妾的疏忽失職耽誤國事,二是那華婕妤也必會認(rèn)為本宮多有阻攔,想對長公主行不利之事!這.....可如何是好??!”王皇后素來無甚主意,今日事多繁雜,身體欠安,一自責(zé)竟差點沒有忍住掉眼淚。

  上官氏急忙拍背安慰,王皇后讓宮人們推下,復(fù)捏著上官氏的手,唾泣道:“你向來總是幫我,這一事,還得再幫我拿拿主意!”

  上官氏說:“你真的是多慮了!這點小事,不必落淚。那裴大將軍不在,裴少將不好好的在長安城呆著嗎?你看他年少有為,又是立過戰(zhàn)功,辦事務(wù)必是妥當(dāng)之人。這和親是前朝的事,郡主教引和上林苑的打理都是后宮之事,你就差人給裴衡傳召懿旨,代父領(lǐng)命,天經(jīng)地義!這上林苑和郡主教習(xí)之事若有差池,只管拿這裴氏郎問罪便是?!?p>  王皇后破涕為笑,抹了眼淚道:“又讓太皇太后你見笑了。看來我真是病糊涂了,這么點小事也不明白,我這就差人去辦。”

  裴衡在長安城呆了幾日,也是日日喝酒不問朝事,最后終是悶了,便安排隨從打點準(zhǔn)備回河?xùn)|。

  這日他正在清點府內(nèi)兵器,忽而侍衛(wèi)傳宮里來了人,說是皇后娘娘懿旨。裴衡急忙上前候旨,只聽得因裴蓋不在長安,皇后傳旨裴衡負(fù)責(zé)上林苑的一切事物,尤其是云林館的翻修、護(hù)衛(wèi)、衣食、管理皆需親自過問,且命他協(xié)助?;莅才趴ぶ鹘桃齻髁?xí)的大小事務(wù)。

  裴衡得了令,有些驚訝,復(fù)又有些歡喜。

  如此這般,他是否能自由進(jìn)出上林苑、云林館,能再見見相夫,以及昭臺宮多年未見的霍成君。

  自打相夫在眾人面前身穿宮廷女子服飾出席后,李嬤嬤便不再允她穿回男子服飾。相夫一股子倔脾氣又上來,不穿女裝,只纏了一身白色內(nèi)襯里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好幾次還故意出了房門,讓李嬤嬤又氣又笑。

  相夫是李嬤嬤一手帶大的,自是呵護(hù)備至。她擔(dān)心相夫這樣一鬧著涼傷了風(fēng)。又知道相夫一向的脾氣,若不是順著她捋毛,非得再出點小擦小刮才肯罷休。

  于是李嬤嬤從皇帝皇后的賞賜里挑揀了一些素色又不失精致的錦羅布匹,連著兩夜沒怎么睡覺,趕制了幾件略有改良的女子宮妝。這日給相夫送了兩套去,相夫一看不禁心下一喜。只見她換上了一件素白底的錦衣,外面套了一件青色紗織衣掛,錦衣袖口收緊方便取物活動,外批的青色紗衣既能護(hù)風(fēng)又很輕便;下身是一件拖曳碧色長褲,而褲腳又由李嬤嬤比著相夫身骨體量略微調(diào)整,剛剛掩過了腳踝,卻不會因隨意活動踩于足下;腳上是一雙青絲履,用銀線織了邊,底部又多縫了幾層絲絨的鞋墊,奔跑跳躍都不嫌磕腳,而外人看上去也只覺得是普通的禮制宮履。李嬤嬤送的兩套,一套青色紗衣配碧色下裝,一套粉白色長袍配石榴色的襯裙,都是簡單素雅,方便活動。

  相夫得后,接連夸口李嬤嬤的手藝,還求著李嬤嬤多縫制幾件,她說,比以往男裝輕便,又比宮里賜的華服錦緞素潔。

  李嬤嬤自是歡喜,又親自選了些莊重而輕巧的頭飾珠翠來裝點。她挑了一個瓔珞青玉墜紫色晶珠的項圈,一副圓潤剔透的珍珠耳墜,讓梳妝的婢女給相夫挽了一個高發(fā)髻,束上金色發(fā)冠,讓三千青絲自然垂落,又配了一支木蘭步搖,直稱得相夫玉顏柔頸,自有一股風(fēng)流之意。

  相夫照著鏡子,頗為滿意。李嬤嬤道:“許近日長羅侯要前來問安,也會安排些后面學(xué)習(xí)之事。郡主成日混耍胡鬧也不是辦法,不如跟這長羅侯多作學(xué)識,長長見識也好?!毕喾蛳蚶顙邒咝辛藗€禮,便舉手闊步得踏出房門,還留了宮人不許跟近。李嬤嬤見狀,便自打發(fā)了近身的侍衛(wèi)宮婢,讓相夫自己外出散心。

  相夫依著宮花翠柳,沿著曲水疊石,一路走出了云林館,在上林苑中隨意走動。今日她心情大好,侍衛(wèi)們也不再如從前般頗多阻攔。

  接連幾日的暖陽后,春花開得甚是爛漫,一綠的宮墻柳隨風(fēng)扶搖。相夫從袖中取出了一把短刀,正是剛進(jìn)長安城那日裴衡所贈。

  相夫心想,自從得了這把短刀還未曾使過。聽說西域的兵器鍛造之法與中原不同,且又是上過戰(zhàn)場的裴衡親自挑選,想必自有普通兵器比不過的長處。上林苑本就偏僻,云林館附近更是常年無人照看,她便想趁著四下無人,試試這把新得的短刀是否稱手。

  于是短刀出鞘,疾如飛鳳,揮舞在空氣里,像是一道道劈著無形的屏障。剎時打磨如鏡般的刀身映著金色的陽光,遠(yuǎn)看斑駁如移動的閃電;刃口上又似冰雕般充滿涼意,映著刀柄,竟生出了青色的寒光。

  相夫越舞越快,時而手臂與步伐相協(xié)相助,時而翻過手腕又逆著腳步的方向反刺;一下子揮刀一切,脆生生地落下幾枝新發(fā)的柳葉,一下又低蹲側(cè)送腰肢,綠草連同地皮上的泥土飛舞在半空中。她青色的衣裳,閃著青光的短刀,與翠綠的柳枝和園草融為一體。

  片刻后,相夫停了下來。她滿意地把玩了一下手上的短刀,又忽然身邊一圈全是落葉和蹭刮掉的草皮,想著身邊無人,便偷偷一樂準(zhǔn)備逃離現(xiàn)場。

  剛走沒幾步,她發(fā)現(xiàn)數(shù)十步外的假山旁站著一個人。她走近一看,穿著模樣甚是熟悉,卻一時間忘了是誰。

  “郡主有禮!”常惠微微欠身,又道:“郡主今日好興致,看來平時很少出云林館走動吧?”

  “哦,原來是?;輰④?。將軍有禮!”相夫也略低頭拱手。

  ?;菀豢矗瑳]有糾正相夫的禮儀,卻獨自吟頌著:

  “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

  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里馬兮駐待路

  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

  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

  蒿里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

  相夫呆呆地聽著,當(dāng)?;蓓炌?,相夫拍手叫好:“這詩文甚有意趣!如此酣暢淋漓——人生要死,何為苦心!”相夫上前,又說:“似有熟悉之感,可在下從前未曾聽聞?!?p>  ?;莸溃骸罢埧ぶ鲗捤∠鹿侔嚅T弄斧了。剛才見郡主舞刀時豪情滿懷,神采奕奕,不禁令我憶起當(dāng)年有過幾面之緣的廣陵王?!?p>  “你,見過我外公?”相夫吃驚地問。

  “在我年少還未出使西域的時候,有幸見過幾次。廣陵王胥公身姿威猛,力能扛鼎,是當(dāng)年傳世的英武豪杰。只是人們不知,廣陵王除了武藝超群,更是滿腹經(jīng)綸。這首《瑟歌》,便是當(dāng)年廣陵王留下的?!?p>  “怪不得我一聽就很喜歡,原來是外公的傳作。常惠將軍,下次有時間可以教一下我嗎?我想把這首詞記錄下來,我沒見過外公,也能留個念想。”

  “下一次,我抄在絹帛上給你帶來吧?!背;菡f得。

  “多謝常將軍!”相夫興奮地說著。她從小甚少聽母親提及外祖父,偶然間的了解,也是以前廣陵王府伺候過的李嬤嬤無意間說起過。說的也不過是感嘆相夫與她外公眼睛眉毛長得像,倔脾氣也一樣之類的話。甚至她對于這個外公是如何犯了皇室,如何離開人世,都不得而知。她想著?;菔且娺^自己外公,而且本就是奉旨來教導(dǎo)她的,便大膽開口問了?;萦嘘P(guān)劉胥的記憶和事情。

  常惠如實告知,相夫的外公劉胥,是漢武帝的第四個兒子。他生得身強力壯,武藝高強,武能赤手扛鼎、空手搏熊狼野獸,文又能言善辯、精通詩詞歌賦。

  他與楚王劉延壽走得很近,劉延壽叛變后,他們互相來往的書信也被發(fā)現(xiàn)。劉延壽事發(fā)自殺后,漢宣帝卻沒有處置劉胥,而是給了他黃金食邑器物等各種賞賜,禮待頗豐。

  然而劉胥回府后,自己很難走出內(nèi)心這一關(guān)。他從年少時便是才華橫溢、自視甚高。他當(dāng)時與楚王勾結(jié)叛變,也是聽信了賊子巫術(shù)的讒言,頭腦昏沉的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理應(yīng)為漢室的主人。

  后來事情破敗,原本打算與漢宣帝斗個你死我活的他,卻沒想到漢宣帝就這樣原諒了自己,讓他實在無法接受。

  他自己一人想不通,又做了糊涂之事,竟又在府中信了巫蠱詛咒之事。此事一再被漢宣帝發(fā)現(xiàn),朝臣也是頗多意見,不停向宣帝求旨誅殺劉胥。

  無可奈何,漢宣帝只派了廷尉和大行令前去調(diào)查審訊。然而劉胥這一次卻慌了,他覺得此事一出必死無疑,便向兩位詢問的官員謝罪。那日他謝了罪,回了宮,叫上妻女、寵妃、兒子在殿前,設(shè)立酒宴。

  劉胥在酒宴上向家人說,自己罪孽深重,辜負(fù)了陛下的一番善意,屢次犯上,死不足惜。于是當(dāng)晚自縊而死,離世前還留下了那首《瑟歌》。

  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

  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里馬兮駐待路

  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

  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

  蒿里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

  ?;葜v完,見相夫接捏雙拳,雙肩發(fā)抖,通紅的眼眶里憋著似是委屈又是傷感的眼淚。

  他沒有再做評論,只讓相夫一人安靜消化,自己默默守在身邊。一直到相夫背過頭用袖子抹了好幾次眼睛和鼻子,肩背抽搐了幾下后,最終還是安穩(wěn)了下來。

  相夫轉(zhuǎn)過頭并沒有說話。?;菀姞?,又作好奇之色問道:“郡主,敢問你手上這把短刀,是來自西域嗎?我瞧著打制手藝頗為精巧,在西域這么多年,也沒見過幾件比這把刀更為鋒利細(xì)致的兵器。”

  相夫又用指尖輕輕擦一下臉頰,說道:“將軍好眼力。這把短刀是我一位故友所贈。他曾經(jīng)救過我的性命,后來我們告別后,我便帶著這把刀防身。不過今后也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罷,說要報恩,也只能算了.......”

  常惠不失溫和地徐徐道來:“這位故友既是救過郡主性命,又以寶物相贈,想必也視郡主為摯友。

  如今郡主身上背負(fù)的前塵舊事,都已獲了陛下的寬賜,現(xiàn)在也是舉國珍視的皇室明珠?,F(xiàn)下郡主有了尊貴的地位和豐厚的賞賜,人在發(fā)達(dá)之時,更不應(yīng)忘了故人的恩典。

  郡主若還念著恩情,眼下就是報恩的最佳時刻??蓜e一心只念著仇恨,卻看不見背后還有人在默默關(guān)心守護(hù)。”

  相夫聽著?;莸膭窠?,本是說自己應(yīng)該向恩公報恩,卻怎么聽著很像是在勸自己別像當(dāng)年外公一樣犯了糊涂,自己走不出仇恨,反掉進(jìn)了無邊的黑暗。

  她雖不愿順著?;莸脑拰⒃冇邪朦c諒解,但是卻又覺得這番教勸甚是在理。尤其是,她想起自己對裴衡的好意三番兩次的誤解,還說了重話,讓他在典禮上也不愿搭理自己。

  她本想逆著?;莘瘩g幾句,卻想到裴衡的事情,只好輕聲地問道:“那我現(xiàn)在才開始報恩,還來得及嗎?”

  ?;輿]有回答,又給她講了一個自己的故事:

  他很年輕的時候隨上帥奉命出使匈奴,不巧被匈奴人活抓,流放去北面極寒之處放羊,一放就是十幾年。那個時候自己一無所有,前途毫無光明可言,就每天跟著一個同是被流放的老牧羊人一起放羊。他們被匈奴人下命道,除非所牧的公羊生了小羊,他們才能回去。有次羊圈被兔子咬壞了,他看了幾次也沒有精神去修補,只放任窟窿越來越大。后來有一天夜里,狼群順著窟窿,跑進(jìn)了羊圈,把辛苦放了一年的羊群咬的七零八碎,沒剩幾只完好的。

  第二天他懊惱不已,想著羊死了,生活沒有著落,大漢江山也或許今生都回不去了。他因自責(zé)而大病,在牧草搭的棚子里一蹶不振。

  這時老牧羊人過來勸他,只默默的看了他良久,說了一句話便走了。留下?;葑约阂蝗霜氉运妓髟S久后,又振作起來。他修補羊圈,起早割草喂羊,韜光養(yǎng)晦地等待最后自由的時光。

  這一等,武帝卒,昭帝薨,直到漢宣帝即位,才想盡辦法與匈奴交涉,赦免了常惠和老牧羊人,把他們迎回了漢宮。

  常惠說,這個老牧羊人就是當(dāng)時自己跟隨的統(tǒng)領(lǐng)上司,蘇武。

  迎回漢室后,宣帝大賞厚待了年老的牧羊人,一直奉養(yǎng)到老,直到前些年蘇武病逝,宣帝封了他為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以告知天下這位老牧羊人為漢室所做的功績和犧牲。

  而自己正是壯年,便繼續(xù)為朝廷效命,老者說的話,他一天也沒有忘記。每當(dāng)在人生最困難的時候,都會用腦海里的這句話警醒自己。

  相夫沉浸在故事里,思緒早已飄到了北漠極寒之地,看著年少的常惠扶著老者,在冰天雪地里隱忍向前。她讓自己的心回到了身上,又求問當(dāng)年老牧羊人蘇武的勸誡之言是什么。

  “亡羊補牢,猶未遲也。”?;荻ㄑ缘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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