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挑了靠前的包廂,剛坐下,便有一道修長的身影附上竹簾。
“是蕭莫塵!蕭莫塵這里!”離歌站起來歡呼一聲。
真丟人。
小秋不動聲色地將她拉下,雙手壓著她的肩膀壓得死死的,冷著眸子向來人刨去。
只見那人神情自然,眼睛沒有半點(diǎn)波瀾,進(jìn)來道了聲離小姐便自顧坐下,后面還帶了個黑不溜秋的狗腿子。
神色如此勉強(qiáng),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姐逼迫他來赴約的。
見自家小姐沒有半點(diǎn)介意,還一個勁地為他添茶倒水,小秋一臉黑線:小姐,你可長點(diǎn)心吧!
“蕭莫塵,你今日可真準(zhǔn)時,我糖葫蘆都沒來得及吃?!?p> 離歌把糖葫蘆推到一旁,笑瞇瞇地盯著對面的男子看,眼里滿是春意。
“天一樓的說書先生聲名在外,聽聞很是有趣,所以便想來看看?!笔捘獕m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茶,眼神不經(jīng)意地瞟了眼桌子上的糖葫蘆,眼神閃爍。
她很愛吃糖。
離歌一聽這話,神色便有些不對勁,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小臉糾結(jié)成了蔫茄子,心里直嘀咕。
根據(jù)往時的經(jīng)驗(yàn),這天一樓的說書先生像是天生與離歌犯沖,每每都愛添油加醋地說她的“豐功偉績”,一天不落,簡直喪心病狂!她不想讓蕭莫塵聽到那些事
看著離歌的臉色如同走馬燈一樣,白了又紅紅了又黑,蕭莫塵掩去眼角的笑意。
她真當(dāng)本王沒進(jìn)過這天一樓?
“其實(shí),其實(shí)這天一樓的說書先生出口成章,口若懸河,是很不錯,可是人品不怎么樣,就愛扭曲事實(shí)搬弄是非,聽聽就好,別太當(dāng)真,別太當(dāng)真哈?!彪x歌連忙剝了幾顆花生米塞道蕭莫塵手里,滿臉寫著:別看我,我心虛。
蕭莫塵神色復(fù)雜地攏了攏手里的花生,最終還是沒有吃掉。
后來幾顆花生被店小二連同地上的糖葫蘆一起丟在污水桶里。
“啪!”
熟悉的驚木板聲才落下,離歌便抖了抖,眨眨干澀的眼,想看蕭莫塵又不敢看,只能用手指毫無節(jié)奏地快速拍打著桌子,借以緩解無措。
這金陵城里的人都愛用最不堪的語言批判我,哪怕那人沒有真正地了解過我。這么辦?好想拉他手手拖他走,但又不想掃了他的興。
離歌心虛又糾結(jié),眉毛都開始打架了。
突然,她瞇起眼抓起最愛的糖葫蘆遞了過去,不料卻被擋了回來。
他說:本公子不喜甜。
聞言,身后的小北揚(yáng)了揚(yáng)眉,主子何時不喜甜了?琳瑯小姐熬的甜到膩的棗湯,可是眼睛都不帶眨下全都喝了。唉,果然人與人之間的區(qū)別可真。
驟然,離歌感到身后刮來一陣陰風(fēng),她本來失落的心更是涼透了。
小姐太過分了!給她買的糖葫蘆怎么能給那人吃呢!以后再也不給她買了!
安靜立在離歌身后的小秋哼完后,又惡狠狠地刨了蕭莫塵一眼。
“哦。”
離歌失落地咬了一口糖葫蘆,滿滿的一大口,卻發(fā)覺沒有往日的甜。
可能,我又要失去一個朋友了。
這一路走來,我到底丟了多少在意的人?可是記憶遙遠(yuǎn)到記不清了。
“今兒個,跟各位客官來嘮一嘮這南嶺惡人谷?!?p> 咦,陌生的聲音,陌生的話本子,再側(cè)耳聽聽,離歌灰蒙蒙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蒼天有眼!憐我孤苦!
說書先生一開口,離歌臉都樂成了朵花,喜滋滋地看著只顧悶聲品茶的蕭莫塵。
“話說這南嶺啥最出名?不是荔枝不是美人,而是這傳說中滅絕人性無惡不作的惡人谷。
惡人谷如今的谷主是個極其俊美的少年,各位別看他年紀(jì)小,這人可是極其善于偽裝,殺伐果斷心狠手辣。
傳聞中這谷主一生氣就變紅瞳白發(fā),頭發(fā)如同冬雪一般,眼睛如同鮮血一般,頓生毀天滅地之神力,這惡人谷在他的統(tǒng)領(lǐng)下可是越發(fā)強(qiáng)大越發(fā)猖獗。
話說惡人谷的變化,還得從十年前說起…...”
四下皆靜,唯有說書先生口若懸河,喋喋不休。
靠前的貴賓席里,蕭莫塵凝神注視著前方,像是聽得入迷,修長的手指不斷地轉(zhuǎn)動著茶杯。
眼前的女孩身著青色絲綢制的外衣,外面披著的月白色披風(fēng)自進(jìn)樓后便掛在了包廂的衣架上。
秀麗的黑發(fā)被青色絲帶的簡單地編織起來,上面斜斜別了一支雕了海棠花的玉簪,很難想象相府的千金竟會有如此的簡單干凈的裝扮,可是這些并不影響她的美麗。
那張巴掌大的鵝蛋臉,有著纖細(xì)的峨眉,靈動的杏眼,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以及此刻微微顫抖的小嘴巴,真是可人呢。
突如其來的心煩意躁,蕭莫塵仰頭灌了一杯茶,杯子里的茶不知何時涼上了,一入喉,心里就靜了幾分。
她不僅是個愛吃糖的小女孩,她還是離家的女孩,此刻的恐懼與魔障,本王也經(jīng)歷過,只多不少!
這是離家欠本王的,總歸都要還回來!
“哐當(dāng)!”
離歌才咬了半口的糖葫蘆掉下來,砸中了茶杯,杯子晃動了兩圈,應(yīng)聲落地,離歌的裙擺,桌上地下全是茶漬。
小秋終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連忙伏下身子看她。
“小姐,你怎么了?”
小秋大驚失色,聲音不自覺顫抖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拿出絲絹擦去離歌額頭上了細(xì)汗。
顫抖,兩個人都在顫抖。
小秋恐懼到顫抖,她與離歌相識十年,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模樣,她現(xiàn)在脆弱地像一個陶瓷娃娃,小秋都不敢用力碰她。
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煞白了一張小臉,眼睛瞪得圓大,里面卻是迷茫空洞的,毫無焦點(diǎn),淚水就著眼眶打圈,嘴巴微微顫抖著,想說話卻發(fā)出不來聲音。
小秋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下慌了神,下意識地哭著抱著她,不斷拍打著她后背安慰著她。
兩個女孩抱在一起哭成一團(tuán),凄凄慘慘,悲悲切切。
見慣了女孩哭的小北內(nèi)心毫無波動,一本正經(jīng)地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塊木頭。
那木頭只是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眼自家主子。
漫不經(jīng)心,鎮(zhèn)靜自若,眼睛斂去所有神思,讓人看不清摸不透,那才是主子,出了名的殺人于無形。
雖然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連小刀都沒拿過,但是他殺的人并不比他少,有時候,無形的刀更是致命。
只是我以為主子會下不來手,不曾想他眉頭都不皺一下。
“嘣!”一聲聲響打斷了小北的遐想。
只見離歌猛然站了起來,腿撞上了桌子,聲音那般響,肯定很疼,可是她卻像是不知疼一樣,眉頭都沒皺一下。
小秋想去扶她,卻被她推開了,呢喃了兩句“哥哥”之后便像著魔了一樣向門口跑去,門口的“琴棋書畫”見狀,連忙追了上去。
“小姐!”小秋驚呼一聲,收起了披風(fēng)跟著跑了出去,路過蕭莫塵的時候,還順帶罵了句掃把星。
“掃把星!她竟然喊你主子!”旁邊的小北一副憤憤不平不能忍的模樣,絲毫沒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
蕭莫塵:“……”
蕭莫塵都懶得抬頭看他,懶得給他多余的表情。
頹廢在椅子上蕭莫塵肢體僵硬,手指泛白,只是默默地喝著茶,一杯又一杯。
茶是涼的,入口極澀。
而離歌最愛的糖葫蘆蒙了一層灰,靜靜地躺于桌角下。
不見海棠久,人心新如初。時間將是一把戳穿虛偽的刀,凌遲了一顆又一顆熾熱真誠的心啊。
“追風(fēng)!追風(fēng)!”小秋仰著脖子沖著屋頂喊了喊。
突然一個黑影竄下,小秋沒等他站穩(wěn)便上去抓著他的手。
面容焦急,眉毛皺成一團(tuán)的小秋聲音顫抖著:“快!快進(jìn)宮去找相爺!小姐出事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小姐一直在哭,我哄不好她,我哄不好她,不知道要怎么辦,我、我,嗚嗚!”
說著說著,小秋也哭號了起來,追風(fēng)拍拍她肩膀,一個閃現(xiàn),人瞬間消失在院子里了。
才一炷香的時間,他便把離羽帶了回來。
離羽一打開房門,剛剛在路上提著的心,一下子砰然墜地,碎得干干凈凈,頓時忘了呼吸,連心痛,都忘了。
只見他的小宛縮在床的角落里,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頭埋得深深的,身子一顫一顫,抽泣不止。
他喊乖寶,喊了很多聲,她才慢慢地抬起頭,睫毛濕漉漉,眼睛腫得厲害,連鼻子嘴巴都發(fā)紅了。
此時的她肩膀一抽一抽,像是林間誤落入陷阱的小鹿,極度弱小可憐。
看到來人是離羽,離歌喊了聲哥哥便撲進(jìn)他的懷里,小手把離羽的腰摟得死死的,而后放聲大哭,一聲“哥哥”,鼻音濃重,聲音嘶啞。
“乖寶,怎么了?別嚇哥哥,告訴哥哥發(fā)生了何事?”
離羽溫柔地把離歌撈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指腹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痕,一只手捧著她的臉輕輕摩擦,另一只手像哄孩兒一般輕拍著她的后背。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眼睛滿是殷紅。
“哥哥,哥哥……”
離歌哭著喊他,緩緩地抬起頭,眼眸潮濕,像暴風(fēng)雨后的落花,可憐兮兮。
瞧她這模樣,離羽碎成渣的心瞬間冰凍起來,不由得把懷里的人兒更加抱緊了些。
怕嚇著她,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低頭對著她的耳朵。
“嗯,告訴哥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離歌吸吸鼻子,把頭埋起來,肩膀一抖一抖的,還是可憐兮兮的哭腔:“我,我想起來了,樹林里,太極圖案,爹爹娘親都在流血,流了好多血,眼睛、鼻子、嘴巴,通通都在在流血,還有,還有……”漸漸地,她泣不成聲,眼淚浸透了離羽絳紅色的官服。
怎么會?
離羽一臉驚恐,愣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哄著懷里的人兒。
“乖寶,別想了,那只是一場夢,都過去了,你還有哥哥,哥哥永遠(yuǎn)都在…”
離羽握著離歌緊抓著她衣領(lǐng)的小手,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揪緊,心痛的厲害,胡亂地用臉貼著她的臉,只盼分但懷中的人兒一點(diǎn)點(diǎn)痛苦,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
太極圖,惡人谷,他費(fèi)盡心思才把這件事藏了十年。
這十年來他如履薄冰,嚴(yán)防死守,把整個金陵城看得死死的,從未走漏過半點(diǎn)風(fēng)聲。
到底是誰?偏偏要與本相作對!要挑戰(zhàn)本相的底線!
離羽殷紅的眸欲滴血,身體里的血液都在沸騰著,叫囂著,他要?dú)⑷?!他要?d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