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濤試圖捕捉許靜嘉的每一個微表情，而許靜嘉在聽到他的話后，只是迅速地收起了唇邊的笑意，似乎沒有一絲驚訝或悲傷。至少，坐在許靜嘉對面的傅良濤，觀察不到她的臉上有瞳孔放大之類的變化。
傅良濤將許靜嘉的反應(yīng)藏于心底，刻意放柔了目光，循循善誘地問：「對于這次的調(diào)查，你還有什么問題想要問嗎？」
「沒有了?！乖S靜嘉應(yīng)道。
傅良濤沉吟著點了點頭，說：「李秉德的事情我問得差不多了，周穆清的案子由龐沙展負責。接下來，由他來跟你談?wù)勚苣虑宓氖虑榘桑 ?p> 龐季同愕然地看著傅良濤，對于傅良濤這樣的交接全然沒有心理準備。從一開始，龐季同一直都以為自己只是來給傅良濤打打下手，充其量不過是做做筆錄，沒想到傅良濤忽然加插了一個由他龐季同主持的環(huán)節(jié)。
龐季同也不敢勞駕傅良濤為自己做筆錄，遂翻了新頁，寫了幾行，才徐徐開口問許靜嘉說：「你跟周穆清是怎樣認識的？」龐季同的聲線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發(fā)緊，連譴詞用字都變得小心翼翼的。
「我跟周穆清是中學同學，中二的時候，她是我的同桌。」許靜嘉答道。
龐季同并不是第一次進行查問工作，但是對于這項工作，龐季同尚未能熟練得如傅良濤那般能夠隨意施為，所以只能以慣常的方法，與許靜嘉進行刻板的一問一答。
「那么你會怎樣形容你跟周穆清之間的關(guān)系呢？」龐季同只覺得，他的額角似乎隱隱再有汗珠滲出。
許靜嘉聽完龐季同的提問后，往他身后一指，說：「約莫是像她們那樣吧！」
龐季同扭動僵化的身軀回身一看，有兩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女生迎面而來，兩人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的。
只聽許靜嘉接著說：「那個年紀女生的情誼不就是這樣嗎？一起說說笑笑、吃午飯、上廁所之類的?！乖S靜嘉說著說著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那么你們是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了吧？」龐季同淡淡地問。
「那倒不至于，我們幾個是到了……中四吧……才真正湊在一起的……記得各自在不同的學校升上了預(yù)科之后，她跟我不再在一起讀書了，我們才變得無話不談的……」許靜嘉的思緒似是回到了舊時光，與周穆清的相處看起來依然讓她神往。
「你是從哪兒得知李秉德和周穆清的死訊的？」默默留心著二人對話的傅良濤冷不丁地問出了這個問題，聲音略有些清冷。
只見許靜嘉臉上的愉悅迅速地淡了下去，說：「坦白說，不是你剛才說在調(diào)查他們的死，我還毫不知情?！?p> 「那么，為什么你對這個消息的反應(yīng)那么平靜？完全不驚訝、不悲傷？」傅良濤這話問得云淡風輕的，語氣不慍不火，但是仍不減其話中質(zhì)疑的意味。
不知道是否與陽光的轉(zhuǎn)向有關(guān)，龐季同看許靜嘉的臉色比之剛才似乎黯淡了一些。
許靜嘉的視線轉(zhuǎn)向了一旁的花叢，幽幽地反問道：「傅sir，那么你認為我該是怎樣反應(yīng)，才符合你心目中驚訝、悲傷的標準和規(guī)范？」她柔柔的聲線溫和地抗議著因傅良濤的話所帶來的不適和反感。
一如從剛才初見時開始，許靜嘉一直都有自己的主張和想法，也不吝于捍衛(wèi)它們。
「這些事情，的確沒有標準和規(guī)范?！垢盗紳⑽㈩h首，應(yīng)道?！钢皇撬麄兊乃烙嵍加性谏缃痪W(wǎng)絡(luò)上公布，而且李秉德的死……動靜鬧得還挺大的?？磥砟阏娴臎]有留意他們的消息?！?p> 「我的確很少關(guān)注他們的事情?！乖S靜嘉點頭認同傅良濤的話。
「老……」話剛出口，傅良濤忍不住嘴角一揚，頓了頓，才改口說道：「阿季，不好意思，剛剛打斷了你的問話，你現(xiàn)在繼續(xù)吧！」傅良濤向龐季同抱歉道。
龐季同不得不承認，傅良濤活用了查問的技巧。在查問時發(fā)現(xiàn)可疑的情況時先隱而不發(fā)，到對方真正放松下來的時候，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樣才可以即時看到對方最真實、不加掩飾的反應(yīng)，將面對面查問的優(yōu)勢最大化。
不過，這些技巧用在許靜嘉身上，似乎并沒有多大的用處。龐季同打量著坐在對面的許靜嘉，越發(fā)對她起了疑心，遂一邊思量著查問的方法，一邊再次發(fā)問道：「你剛才提到過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他們聯(lián)絡(luò)了。那周穆清和你有多久沒有聯(lián)系？」
「大約是升上大學之后不久吧……我想大約是二零一二年末到二零一三年初吧，那時候半工半讀，實在顧不過來，便慢慢地與周穆清他們斷了聯(lián)系……」許靜嘉回道。
「你剛才不是說跟周穆清非常要好嗎？」龐季同打斷了許靜嘉的話，這一次的語氣顯得略為有點急躁。
許靜嘉卻沒有介懷，對龐季同的急躁恍若未聞，繼續(xù)說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也許當時的我也不太成熟吧……那時候剛畢業(yè)才幾年，她們每星期都會在周末約出來聚一遍。那個時候光只是上班加班上課已經(jīng)花光了我的精神力氣，每天只睡兩到三個小時是常事，然而用來復(fù)習和做功課的時間還是不夠用?！?p> 許靜嘉的雙眼似是陷入了回憶，聲音卻淡淡的：「她們總覺得把時間定在我空下來的時段，便是對我最大的遷就，我不應(yīng)該缺席。起初，我也有堅持，可是慢慢我缺席的時候多了，她們無法理解，對我的不滿也漸漸多了……我便索性跟她們斷了聯(lián)系?！?p> 許靜嘉的一番話說下來合情合理，倒是讓龐季同無法反駁。
許靜嘉又接著說：「直到大學畢業(yè)那年，碰巧徐寧之結(jié)婚，我是有重新跟她們聯(lián)系過的，也曾嘗試過再融入她們，卻總是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可是，在二零一七年的時候，你不是還跟周穆清一起到日本旅行嗎？」龐季同再一次打斷了許靜嘉的話，說完之后還把那幀許靜嘉和周穆清穿著和服的合照置于許靜嘉跟前。
龐季同又說：「這是我們于周穆清的方圖帳號里找到的相片，許小姐，請你確認一下，這個是你嗎？」說罷，龐季同指了指周穆清旁邊那個身穿和服的女孩。
「對，這個是我?！乖S靜嘉應(yīng)道。
龐季同一邊作狀將相片拿近細看，一邊說道：「看這幀相片，我倒是看不出來你們的相處到底有什么不融洽的?！过嫾就J為，相片中周穆清和許靜嘉二人充滿默契且一致的笑容，已經(jīng)完美地反駁了許靜嘉剛才的話。
只見許靜嘉的唇邊又掛上了那種禮貌性的笑意，對龐季同的話不置可否。不知道是否因為相中女孩們的打扮鮮艷奪目，相比之下，現(xiàn)在坐在陽光之下的許靜嘉，倒是顯得越發(fā)的黯淡了。
「類似的相片，周穆清的方圖帳號里還可以找到很多……」龐季同補充道。
接下來，龐季同又提了幾條問題，許靜嘉的話卻少了許多，讓人感覺她對他們的問話愛搭不理的。傅良濤和龐季同感覺大約也再問不出些什么來，便打算結(jié)束這次的調(diào)查。
只是傅良濤還有一件事想要確認：「我們在李秉德和周穆清的所有社交媒體帳號中，都沒有找到你的……」
傅良濤的話末有問完，許靜嘉忽然猛地站了起來，沖向一旁的垃圾桶干嘔起來。
吐了好一會兒，卻吐不出個所以然來。
傅良濤遂走近察看，但見許靜嘉的臉色慘白，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看樣子倒不像是作假。
又過了好一會兒，許靜嘉重新站了起來，沒有理會站在旁邊的傅良濤，逕自坐回到石凳，伏在了石桌上。當許靜嘉經(jīng)過傅良濤身邊時，手不經(jīng)意地碰到了傅良濤的手，大熱的天，許靜嘉的手卻只是微溫，甚或乎可以說是涼的。
那邊，龐季同湊近了一動不動的許靜嘉，問道：「許小姐，你還好吧？該不會是中暑了吧？」然后，龐季同又自言自言地說：「不會吧？我們的調(diào)查也沒有做了多久……」
的確，這次的調(diào)查并沒有持續(xù)太長的時間。
傅良濤一邊思忖著，一邊掏出了手機，返回石桌旁。他對許靜嘉說：「許小姐，這次的調(diào)查到這里也差不多了，這是我的手機號碼……」
傅良濤的話音才落，許靜嘉的手機便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傅良濤接著說：「有關(guān)李秉德和周穆清的事情，要是你有任何資料想要補充，歡迎你直接跟我聯(lián)系?！?p> 傅良濤說完了好一會兒，許靜嘉才慢慢地重新坐直了身子，應(yīng)道：「好的，我會的?！顾哪樕m仍蒼白，臉上卻恢復(fù)了一點血色。只見她的嘴角又掛上了那種不能稱之為笑的禮貌性笑意，這笑讓人感覺禮貌不足卻疏離有余。
傅良濤和龐季同二人將許靜嘉送返樓上。離開前，傅良濤忽發(fā)奇想，回身看向許靜嘉問道：「許小姐，你該不會是身體出了狀況，才不工作的吧？」
只聽許靜嘉難得地笑出了聲，說道：「傅sir，你想多了。」許靜嘉背光而立，臉隱在了陰影之中。一時之間，傅良濤也看不清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