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學校報到的第一天，子佩在寢室只見到了四位室友中的一個，是個浙江女孩，說起話來靦靦腆腆的。阿姨好。臉紅了一半。我叫阮佳佳。臉全紅了。
陳紅玉出了門就對吳子佩咬耳朵：“這個女孩挺文靜的，多和她一塊。”
新生報到的最后一天，另外兩個室友才姍姍來遲。她倆都是上海本地人，一個比一個自來熟。尤其是來得最晚的那個胖胖的女孩，帶了一大袋花生，子佩想去沖澡都被她拽了回來，說：“哎呀，先吃了再去洗呀，上海的花生真的好吃的，不然回來我們都要吃光了呀?！?p> 她們在自己寢室呆了不到15分鐘，就開始去隔壁串門。隔壁剛到的姑娘們比她們還活潑，仿佛一見就成莫逆。昨天還死氣沉沉的一條走廊轉(zhuǎn)眼就熱鬧起來。
上海話飄滿了整個樓層，飄得子佩以為到了外國。
她悄悄問阮佳佳：“你聽得懂她們說什么嗎？”
佳佳微微點頭：“聽得懂一點點?！彼羌紊迫耍窖院蜕虾＿@邊差不太多。
子佩訕訕一笑：“我一句也聽不懂。”
兩個姑娘一胖一瘦在拉閘前半個小時回來了，意猶未盡的她們才想起整理自己的床鋪。整理到一半，輔導員來了。
輔導員是個看上去大不了多少的女老師，姓童。大眼睛短頭發(fā)的童老師一進門就笑，滿臉和氣。天氣悶熱，她對照完每一個女生的名字，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電風扇，提醒道：“你們電風扇別開太猛了，小心脫水?！?p> 吳子佩聽完，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惆悵又涌了上來，這叮囑就像陳紅玉的詞。
“明天早上9點，咱們會計02專業(yè)新生第一次大班會，在學院樓一樓，別遲到了哦。”童老師還在笑，可已經(jīng)準備出門，“你們寢室號碼是123啊。多好的號碼，步步高嘛。”
兩個上海女孩也笑了，笑聲里送走了輔導員。
123寢室的燈熄得比拉閘的時間更早，子佩和佳佳都有點累，各自看了一會兒書就開始閉目養(yǎng)神。胖上海姑娘躺在床上頻頻翻身，熱得慌，便開始找瘦上海姑娘聊天，用上海話。偶爾也用上幾句普通話，是在問其他兩位室友或是談論和她們有關的時候：
“廈門是不是有個鼓浪嶼島呀？我媽媽出差去過……”
“你們那高考分高不高呀……”
“外地都高的，我?guī)湍阒v，我一個遠房表姐在AH，650分還上不了復旦呢。”
“哦喲，嚇死人咧……”
出于同一塊屋檐下的禮貌，子佩和佳佳不停和她們搭著話。等關閘的時間到，整棟樓倏地一黑，像是也拉上了兩個上海姑娘嘴上的開關。不一會兒輕微的喘氣聲此起彼伏，她倆倒比子佩更先入睡。
開學后兩個禮拜，學校的社團開始招新。那個中午整個校園被橫幅占領，食堂、圖書館、學生活動中心傳單漫天飛。同樣是學生的社團成員在告訴新的大學生們，大學是精彩的，是令人亢奮的，和繁重學業(yè)的高中不同。選擇自由，選擇青春。
青春是無與倫比的美好。這是一個社團的口號。這口號擬得實用不足而熱血有余，乍一看看不出這是個什么樣的社團，所有學生團體都可以這么描繪。
但子佩看完記住了，她覺得這收緊了她思想的韁繩，她的青春必須得無與倫比地美好著?？赐赀@條，她決定去面試一個社團。
她回寢室問阮佳佳去不去。阮佳佳抿著嘴想了半天，問：“她們也去嗎？”她問的是胖瘦上海姑娘們。
阮佳佳是個很民主的人，民主到自己的事情也最好跟隨群眾來做決定。她想如果同寢室的另外兩個人也面試社團，她就沒理由不去，因為這是個有群眾基礎的決定。
吳子佩突然覺得她沒主見，后來反應過來自己是五十步笑百步，要是自己真有主見，干嗎回來拉上她一塊。兩個沒主心骨的人就坐在寢室里干等。等到快上課時才把兩上海女孩等回來。問她們有沒有去面試社團，胖上海姑娘說：
“哎呀，我們早就報完名啦！都快結(jié)束了呀，你們趕緊去！”
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群眾壓根沒有等她們商量的意思，于是提著書包就沖出寢室。跑到活動中心門口的時候，離上課只有十五分鐘，很多橫幅已經(jīng)要撤下來了。一個小時前還熙來攘往的小廣場，只剩下零零落落幾張桌子。
吳子佩比一個小時前開竅了許多，被群眾冷落反而把她的主見培養(yǎng)了出來。她要在很短時間里面做一個決定，在已經(jīng)不多的宣傳橫幅里挑一條。
“就這個吧?！弊优逄糁械恼乔啻菏菬o與倫比的美好。橫幅已經(jīng)拆到一半，“青春是”已經(jīng)沒了，只剩無與倫比的美好。
正在拆臺的是個二年級的男生，他告訴她們報名表已經(jīng)被收走了，晚上安排面試。
子佩沮喪地看著快要收起的橫幅，一路狂奔過來疲憊的失意寫在臉上。她覺得自己沒趕上無與倫比的青春是其一，其二是幫阮佳佳做了決定，卻耽誤了她。她實在有愧于那么服從安排的一個室友。
往教室走的路上，兩個人都沒了說話的勁頭。沒走多久，她們被那個二年級的男生叫下來了。
“同學，我這里又找到一張多的表，你們填一下吧?！?p> 表上的內(nèi)容很簡單。姓名、班級、學院、宿舍號、宿舍電話。
子佩想也沒想就把表塞給阮佳佳，說：“你填吧。”她現(xiàn)在想清楚了，要大公無私先人后己。
阮佳佳把紙推還給她：“還是你去吧?！?p> “算了算了。你倆要是一個班一個寢室的，信息就寫一份，名字寫兩個就行了唄，寫在一張表上?！倍昙壞猩荒蜔┑卣f。還是多讀了一年大學的學長見識廣辦法多。
下午的課一上完，兩個人飯都沒吃就回寢室等電話。兩個上海姑娘回寢室還是很晚，子佩問她們你們不需要等電話嗎？她們說我們留了手機號，已經(jīng)面試完回來了，等通知。
那時候，手機是潮流用品，子佩媽媽都沒有，全家只有父親有一部。
“這個時候還沒來電話，可能是報名表被他們弄丟了?！迸稚虾９媚锓治龅?。
子佩忽然覺得有道理。她恍然大悟，要有消息早有了，傻等兩個小時不吃不喝不如人家一句話說得明白。她覺得自己剛離開家的日子過得真難，連選個社團都選得磕磕絆絆，最后還沒成。她轉(zhuǎn)而問佳佳去不去買點東西吃。
阮佳佳細聲細氣地說：“我看那個學長人挺好的，不會弄丟的?！彼劬聪蜃优?，這個主意她想讓子佩來決斷。好像“人好”跟細心有啥必然關系似的。
“那就再等會吧”子佩說，她尋思反正食堂早就關門了，小賣部一直開到十點，可以洗澡的時候順路去趟。
等到九點半，是一定不會有消息了。子佩跟佳佳說別等了吧，她沖佳佳攤手。意思是這下我死心了，你怎么說？佳佳也點點頭，收拾衣服去澡堂。洗完澡回來，子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胖上海姑娘的床鋪邊，剛想開口，就被她看穿了，眼不離書地說：
“放心，沒來電話?！?p> 子佩不好意思地笑笑，沖阮佳佳吐了個舌頭。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子佩沒什么心思，老想著那張報名表的事情。其實她知道再去想也于事無補，但就是覺得有條蟲子寄生在胸口，攆不走拍不死。她要是真去問這個社團在哪，然后再主動說清情況補報這個名，也沒這個臉皮。于是很是矛盾。
沒精打采到上完一上午的課，子佩才緩過點神來，她餓了。昨天晚上在小賣部就買了一包牛肉干，還是和佳佳一起吃的，一餐節(jié)省下不少伙食費。
她想著中午得把它吃回來。她在去食堂的路上挽著阮佳佳的胳膊，佳佳上課是很專注的，她心里一碼歸一碼，分得很明白，心情可不會像她一般忽晴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