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惡魔
先前兩個參與活動者都是一邊感嘆一邊說著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大家誰都不認(rèn)識誰，自然放下了顧忌，大吐口水。
這才是這個活動的魅力所在，講述自己的苦難，引起共鳴。
先前兩個參與活動者都是流著淚下的臺，當(dāng)然，普通人哪會這么脆弱，這是有人干涉。
任喻故意干擾上臺者控制情緒的命運之線，讓他們放開心情，不那么拘束。
最后任喻上臺，肩頭的烏鴉俯視著臺下的人。
張權(quán)如滿臉愕然的看著任喻，此刻他徹底茫然。
他不知道任喻究竟想干什么。
他發(fā)現(xiàn)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青年。
羅居云見到張權(quán)如一幅見了鬼的模樣，不由多看任喻幾眼。
任喻微笑著正了正麥克風(fēng)，清清嗓子，然后用平靜的聲音說：
“大家好，我是任喻，家鄉(xiāng)在遼寧與NMG自治區(qū)的交界，哈，算是在NMG自治區(qū)中的，為了避免隱私泄露，我不說在哪個城市了，只是那個城市，偶爾能看見從北方吹來的蒲公英?！?p> “我和大家一樣，都是普通人，一個普通至極的人。甚至……有點理想化，我總喜歡蒲公英這種植物，它們出生就是旅行，飄啊飄啊，什么時候落了地，不管自己的生死，那里就是家?！?p> 說到家這個字的時候，任喻明顯苦笑了一下。
“我從小不在父母的目光下長大，他們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們。他們?yōu)榱宋冶疾▌诶?，我也每天無聊的發(fā)呆，想我該去哪呢，我的家在哪呢。一輩子都在別人家住宿的我，家，在哪。我的家鄉(xiāng)，算得上是家鄉(xiāng)嗎?！?p> “我的母親暴躁，我的父親卻很冷靜，基因遺傳下我的性格也很矛盾，按醫(yī)學(xué)的名稱來說，我的甲亢有問題，源自遺傳?！?p> “我怕熱，容易激動，焦慮。但這是小事啊，大事是，我要死了?！比斡骶S持著微笑，但話里的苦澀誰都聽得出來。
臺下，忽然寂靜。
羅居云瞪大雙眼，她看了看張權(quán)如，又看了看臺上的任喻。
任喻掃視全場，正好與羅居云的目光對接，兩人目光短暫的相遇后，任喻對她微微點頭，然后轉(zhuǎn)向其他方向。
羅居云怔住，那眼中的神情……
好像一只貓。
蔑視著命運和生死的貓。
任喻繼續(xù)說：
“我想，死，那是我的家么，是我的歸宿么。”
“死之后我會去干什么呢，在這里每天數(shù)星星，變成在地獄里每天數(shù)星星。在這里玩游戲，變成在地獄里玩游戲。在這里孤單的顫抖，變成地獄里孤單的顫抖。貌似也沒兩樣，唯一的區(qū)別是這里給我很多絕望的經(jīng)歷?！?p> “我的暴躁在年少時就想要爆發(fā)，可童話里的故事和講童話的人告訴我，孩子你要保持真善美，為人著想，孤獨是英雄才有的待遇，善良的人終有好報與朋友?！?p> “我對每個人保有善意了好幾年，可是沒有，我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我去找別人說話，別人就隨便的應(yīng)付，啊我太脫節(jié)了，因為我的父母不管我，宿舍老師也不會教會孩子們那些，要么所謂的‘學(xué)壞’，要么所謂的‘保持現(xiàn)狀’?！?p> “我發(fā)現(xiàn)，所謂的童話大人們自己都不信，既然他們自己都不相信所謂的真善美，那他們?yōu)槭裁唇探o我這些？讓我背負(fù)著這些去受苦？我也根本不是什么孤獨的英雄，我只是個有些善心的……”
任喻抿了抿嘴，狠狠地說出兩個字：
“廢物?！?p> 張權(quán)如的臉蒼白如紙。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任喻這么完整的話。
簡直不給自己任何面子。
“所謂絕望，往往不是一瞬間造成的，而是長久的煎熬，以及最后的打壓?！?p> “我忍了太長時間，長久的見不到希望，而如今遇到一些關(guān)注我的人。雖然他們不是真的對我好，但他們縱容了我，即使為了某些利益，但我也麻煩他們，所以，在這里，我感謝我的師兄，謝謝你告訴我，我在某些方面還有天賦?！?p> 任喻雙手抱拳雙臂推送向前，腰彎下去，抵著兩只大拇指。
初肆跳下任喻的肩膀，在地面上蹦了蹦，繼續(xù)俯視觀眾。
張權(quán)如沉默。
任喻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他心猛地一寒，他頭一次覺得任喻離他這么遙遠(yuǎn)，遠(yuǎn)到看不清，他永遠(yuǎn)微笑著看著他，卻站在世界的另一端。
那一天，他躺在床上的無助，與現(xiàn)在的道歉……都是他嗎？
他什么時候開始變的？
那次邪宗事件？
任喻繼續(xù)開口：“我的壽命所剩無幾，而我也不打算放棄，嗯……我找到希望了……但這也不是我想說的。我想說的是，我會做一個有很多錢的游行作者，啊，很陌生的詞匯是不是，我現(xiàn)創(chuàng)的?！?p> 任喻的微笑轉(zhuǎn)為得意，他說：“為了這樣，我要活下去。既然別人補償不了我，我會補償自己?！?p> 張權(quán)如暗地里松了一口氣，可目光轉(zhuǎn)到羅居云臉上時，他看見了錯愕，震驚，不安。
“怎么了?！睆垯?quán)如用修行者特有的方式向羅居云傳音。
羅居云抿著嘴唇，傳音道：“這位先生……有過……或者現(xiàn)在就有微度的精神分裂癥……另一個人格……很危險。”
羅居云，世界聯(lián)合修行學(xué)院4級生，所屬專業(yè)是修行心理學(xué)，是偏文棄修行的專業(yè)，羅居云在所屬專業(yè)中的表現(xiàn)優(yōu)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有過很多心理上的體驗。
她是從亞特蘭蒂斯遺跡中挖掘出來的幸存者，她的時間永遠(yuǎn)被靜止在了六歲，待布滿黃金銹跡的大門被推開，那定格的時間才重新滾動。
那是千萬年沉淀的歲月，足以使羅居云體會人生百態(tài)。
她就是修行心理上的專家。
“這位先生前后的行為有所矛盾，隱去了很大的內(nèi)容，明明是很痛苦的事情，卻要微笑著說出來，那雙眼滿是野心，可在野心之后我看見了一只孤獨的貓和一群蒲公英。他另一個人格是偏激，有時理智有時瘋狂的人，大膽而又狂妄，他可以彎腰對任何人微笑，但卻對感情嗤之以鼻。”
羅居云說著，顫抖了起來。
“那是一個惡魔，徹頭徹尾的惡魔?！?p> 誰能想到呢？平時那么可憐的人，心底里有這么陰暗的一面。
……
不過確實，任喻曾被強制關(guān)進精神病院過，經(jīng)過三個月的檢查才被放出。
看過資料的張權(quán)如知道，那之后任喻一如既往，沒什么變化，張權(quán)如便未將這段資料放在心上。
可如今他才醒悟，那關(guān)于任喻重要生涯的寥寥幾字——“曾在封閉式精神病院住過三月，除雙目偶爾呆滯無特殊反應(yīng)”究竟代表著什么。
任喻說完了，他仰頭，看著天花板，旁人看不到任喻的眼神，但使用神視的張權(quán)如看的清清楚楚，那雙眼中空洞，容不下一絲物質(zhì)。
然而當(dāng)任喻低頭，那雙眼又充滿了笑意，他微笑著走下了臺。
張權(quán)如表情沉凝，他想問問任喻，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腳步剛剛移動，神視里就出現(xiàn)幾位行動詭異的人。
他們穿著普通的服裝，可衣服難以可見的角落中則別著倒懸的三角黃金眼。
那些人……是第六代天道留在世界上的舊黨！
張權(quán)如忽覺有人看他，他順著目光望了去，卻見任喻滿懷笑意的看著他的眼睛，肩頭的烏鴉重新站在他的肩膀上。那狡黠的笑，活脫脫是一只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