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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國紀事

第二十八章 堂花壓云英,群芳爭奇艷

佘國紀事 藏言 2748 2020-09-12 22:14:01

  一天晌午,琴課前,我和丹陽略遲了些,進了琴房眼見小同學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這真是稀罕場面——芙蓉樓的西席們出了名地嚴格,琴課開始前會要求所有琴童就位練琴,這樣明目張膽地破壞課前紀律我還是第一次見。玉醒見著我和丹陽,面露喜色蹦蹦跳跳地跑到我們面前。

  “錦林!你們可是到了!”她一把拉住我同丹陽,向八卦中心湊去。八卦中心正是幾天沒見的繡雯。前日起,日日往菡萏園跑的她忽然不見了蹤影。大前天晚上過了下鑰時間,張媽媽帶著人四個院跑遍,什么也沒說,從菡萏園帶走了一個叫陸鳳兒的女孩,想必那時也提走了繡雯。我抬眼,只見繡雯穿一襲絳紅對襟錦織薄衫,著同色多折裥裙,腰間沉綠色束腰,顯得身材窈窕婀娜,頭上高高的螺髻被一頂銀絞絲花鳥頭冠束起,面若春曉,桃妝為底。除了她還有六個女孩也盛妝笄發(fā),都是這一年多身邊或近或遠或熟悉或陌生的花一樣的臉龐,放眼看去,平時不愛打扮的大大咧咧的繡雯竟是六人中最出挑的一個。翠墨、千紅赫然也在其中。

  我心里咯噔一下,該來的總是逃不掉。

  繡雯眼見著我和丹陽,起身快步走來,我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此情此景我不禁眼眶發(fā)熱,喉頭緊地說不出話來。我連忙咬緊后牙,繃著不讓眼淚落下。

  “繡雯……”她見我有些哽咽,反過來緊握著我的手安慰我。

  “本就鐵了心要走這條路的,你在這替我瞎難過什么?!彼佳蹚潖澬χ{侃?!拔冶揪褪桥E锢锷南耟賤戶,原本是要端屎把尿漿洗一輩子的,誰想與清……你們有這一段緣分,算是識得字,知得好歹的,細想想,現在也算是攀了高枝兒了,你應該替我感到歡喜才對。”

  聽到這里,我心里更難過了。身如飄萍是青溪河上絕大部分女子一輩子的注解,她們哪個不是將這世上最明媚富貴的和最骯臟下作的通通經歷了一遍或是看在眼里的,又有哪個不是人精一般事事算計捧高踩低的,這樣的地方,繡雯的干凈爽朗才顯得格外難得,而這一別,前堂后院,雖一墻之隔,卻也不知再能否有貼心夜話的時候。

  我咽下淚水,不忍再令她難過,臉上一笑,丹陽也在一旁將手與我們和握。右首的千紅看著我們時不時溫柔地淺笑,但眼神一掃向翠墨,笑容就僵硬起來;左后的翠墨一言不發(fā),頗有風情的鳳眼斜覷著我們,透出一絲恨毒,隨即一片冷然。原本她的狠毒猶如一尾劇毒的金環(huán)細蛇,隱在草中,總給人出其不意的痛,但是及笄禮那天,她像瘋子一般對葉鴇母的攻擊讓這個女孩變得復雜起來。那天葉嬤嬤四兩千金地探得她的底細,往后她的日子也將會肉眼可見地不好過。原本芙蓉樓的死契女子掛牌后攀上了富貴,或五年至多十年攢夠了銀錢,便可贖了死契自來自去,可以依附楚館繼續(xù)掛牌營業(yè)或是銷聲匿跡找人接盤隱退江湖。

  但翠墨鬧這一出顯然是沒有退路了。葉大鴇母睚眥必報,大概率翠墨給她掙再多銀子,她也不會放出她的死契。所以我看見她怨毒的雙眼說心里不發(fā)憷那是假話。她現在就是光腳的司令,不怕我們幾個穿鞋的平民,隨時上來刮花我們的臉也不是不可能。不過葉嬤嬤敢把她放在后院,自然應該也是留了后招,不怕她魚死網破。至于她用什么手段按住了翠墨就不得而知了。

  正當傷感的氣氛因為翠墨的存在變得越來越微妙的時候,李嬤嬤帶著兩位琴師傅姍姍來也。領頭的李嬤嬤眼神凌厲一掃,大家紛紛作鳥獸散,回歸自己的琴位。

  六位盛妝笄發(fā)的女孩排在了座次最前。

  一旁的玉醒和我咬耳朵,我才知曉這是芙蓉樓醉星臺、皓月園開牌的必經程序——訓誡——即將在醉星臺、皓月園掛牌的姑娘須得六藝師傅的依次訓誡,方可掛牌營業(yè)。去年的訓誡不趕巧在我穿來之前舉行,我那時大抵還在和世明關著門數鈔票。

  整個程序跟考級似的,每個姑娘依次拿趁手的樂器向老師們匯報演出。千紅琵琶超專業(yè)演奏級水準及溫婉秀美的儀態(tài)獲得李嬤嬤和琴師傅一致好評;菡萏園的陸鳳兒吹`簫尚可,琴師傅一個訓誡了幾句勤勉的話,另一個從手型到譜面,攤開細細講了不少干貨,而李嬤嬤抖著她沉甸甸的大胸從頭到腳罵了陸鳳兒足足半柱香,嚇得這個文靜細小的女孩面紅耳赤瑟瑟發(fā)抖;翠墨彈瑟也說的過去,因著分科學習,琴師傅這半年幾乎都沒怎么見著她,便只說了幾句月好花圓,粉貴人嬌的吉利話,李嬤嬤卻毫不客氣地訓斥她媚態(tài)妍極難成大器,耳提面命地跟她傳授什么樣的女娃娃才更能抓住男人的眼球和心靈,而翠墨微微低頭,臉上冷冷地,既不應承也不反駁;另兩個女孩看上去年紀稍長,約莫十六七,也都是后院的熟臉,姿容身量皆平平,一個彈琵琶一個彈箏,技法上僅比翠墨強一點,琴師傅大抵也不知該夸些什么,只得當場糾正她倆的錯處,現場示范了起來,李嬤嬤看見這倆,甚至懶得說話,只巨掌拍了一把其中一個高瘦女孩微駝的背,差點拍出她一口血。

  繡雯最后一個上場,拿著芙蓉樓很冷門的一樣樂器——月琴。她的眉原本長得粗野,幾乎要連在一起,現下被剃成略細的遠山黛,不描自黑,眉眼的戾氣瞬間削去許多,因她眉毛多,這遠山黛又不完全像標準的遠山黛,竟有些劍眉的味道,配上她濃長的睫毛,燦若星子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輕點赤朱的紅唇,有一種又A又欲的狂放美感,看的我小心臟都撲通撲通地,再加上一襲紅衣,襯得她明艷嬌媚,胡桃木色的月琴抱在懷里,更添了幾分外域美人的味道。原本繡雯人不如其名,一點不秀氣文靜,此時的她卻安安靜靜地坐在交椅上,叮叮咚咚地彈弄著月琴,彈的不賴,許是這幾個月跟著我和丹陽用心練習的緣故。想到這里,鼻子還是有點酸,但是也釋然了。至少和過去比,她是向前又走了幾步,此次醉星臺頭籌非她莫屬。

  繡雯彈罷,兩個琴師傅崩了一通彩虹屁,還是李嬤嬤冷靜自持,喝了一口茶開始訓誡。

  “你這般粗野的性子原是不適合這條路的,但看你這幾分顏色總也是不能浪費,既然祖師爺給你飯吃,那你就得珍惜你的碗子。到了前院,切莫再像從前一般恣意妄縱,不能仗著這幾分顏色和爺們兒的寵愛就不知天高地厚,能在咱們醉星臺、皓月園流連的爺們兒有哪個是好相與的?一個惹人不快,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葉嬤嬤的吐沫星子在她坐著的凳子前暈成了一團霧,她上了厚厚鉛粉的臉怒目圓睜表情扭曲,烏黑油亮的發(fā)髻被她夸張的形體動作給抖的有些松散,那讓人無法忽視的兩團柔軟一如既往地晃來晃去,和我剛來罵我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禁不住樂了。

  這李嬤嬤也是個妙人。她是我穿到青溪河上碰到的第一個人,當時上來就給我一頓巴掌,那時心里不知道有多氣。后來時間久了發(fā)現我遇到的這幫老嬤里面,李嬤嬤算是最清新另類的。葉老`鴇就不說了,噩夢一樣的存在;張媽媽看似圓滑好相處,實則是葉老`鴇最大的幫兇;劉媽媽長期對小姑娘們進行慘無人道的身體折磨,心理肯定也不怎么健康;只有李嬤嬤,雖然嗓門大脾氣暴時常打臉啪啪啪,但是教導小同學們卻是極用心。單看這次訓誡,說給每個人的,都是她們身上實在存在的會影響她們將來生計的大毛病。

  訓誡結束后,琴師傅又耳提面命說了一些,“音韻悠悠,感而捻之”之類的話,結束了早上的琴課。李嬤嬤自著六個掛牌女孩回各自房間收拾東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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