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逝,青春悄然。
燕儇十六歲生辰。她穿著五重繁復(fù)的華服,塵香履上薄玉為花,履底有薔薇香粉,從蓮瓣鏤空中細(xì)細(xì)印灑,地上踩出淡淡薔薇色的印子,仿若無數(shù)花朵綻開塵中。燕儇徐步穿過織錦鋪陳的玉階,在歷代先祖掛像前,屏息跪下,雙掌交疊,平舉齊眉,深深俯首叩拜。
禮成,她款款起身,轉(zhuǎn)頭看到安司然,她盈盈一笑,左頰上淺淺一個(gè)梨渦。
他目不轉(zhuǎn)睛看她,亮晶晶的眼睛下好像藏著一絲羞澀。
到了他二十歲生辰這一天。
忠勇公府是一團(tuán)喜氣,各處紅燈高懸,張掛著壽字彩綢,更增加了熱烈的氣氛。
“三哥……”燕儇毫無阻礙的走進(jìn)安司然的書房,沒有人應(yīng)聲,一派寂靜,連個(gè)人影兒也不見。正間與東次間隔著玲瓏剔透的萬里江山落地罩,正間與西次間隔著的是透雕纏枝花卉的欄桿罩,中間是空的,一眼便能看清西梢間的楠木雕花隔扇門,門上掛著本色花紋的錦緞簾子似乎輕輕的動(dòng)了動(dòng)。她走過去,伸手正要撩起簾子,突然有只手將她拽了進(jìn)去。
西梢間雖大,可堆滿了文武百官送來的賀禮,此刻容納了燕儇和安司然兩個(gè)人后更是擁擠不堪,她和他面對面,好似緊緊擁抱著彼此。
她瞪著他,“三哥,你在這兒干嘛?”
她看到那些奇珍異寶,“你得了這么多寶貝啊。”
“你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禮物呢?”
“你都有這么多好東西了,我的禮物可拿不出手了。”
“這些我都不稀罕,我只想要你給的?!彼曋?,她被這樣的眼神給震懾住了,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害怕這對黑色的眸子,這對閃亮的眼睛。她羞怯的伸手想推開他,卻被他抓住了手,“噓。”他手指貼上她的嘴唇,聽到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大氣都不敢出,聽到侍劍“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人呢?剛剛還在呢?”燕儇傾耳聽著,半晌,似乎沒有了動(dòng)靜。可是不知人到底走沒走,也不敢冒然出去,只能擠在那兒不能動(dòng)。
突然,她感覺到有雙手握上她纖細(xì)的腰,她驀的抬起頭看他,一時(shí)間心慌意亂,他凝視著她,目光似乎更堅(jiān)定了,伸手碰了碰她的頭發(fā),碰了碰她的眉毛,指肚在她的臉頰輕撫,然后,他俯下頭去,幾乎帶著種虔誠而神圣的心情,把嘴唇輕輕輕輕輕輕的蓋在她的額頭上面。
鎮(zhèn)國公送給安司然的“壽禮”是一個(gè)舞蹈班子。
舞者是北族人,載歌載舞的出現(xiàn)在壽宴的舞臺(tái)上,她肌膚勝雪,明眸如醉,搖曳生姿,那種令人驚艷的嫵媚和異國風(fēng)情,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就擄獲了男人們的心。
一襲素白衣裙,又十分特別。猛然將廣袖甩出,長長的衣袖若靈蛇般盤旋舞動(dòng)于空中。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衣袖藏有折疊,白色折縫中用各色彩線繡著蝴蝶,水袖在空中飛快地高轉(zhuǎn)低旋,白色折縫打開,大大小小的“彩蝶”飛舞在空中。隨著折縫開合,“彩蝶”忽隱忽現(xiàn),變幻莫測。眾人只覺眼前漫天蝴蝶,飛舞、墜落。
滿場寂靜。
男人們或目馳神迷或目不轉(zhuǎn)睛,皆被這驚艷舞姿奪神震魄。
安司然墨黑的雙眸內(nèi)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靜看著舞者的表演。
夜空亮起繁星,像開在漆黑天幕的花盞,燕儇坐在湖中亭,仰頭望著無邊星空,仿佛能看到黑色流云。
背后傳來腳步聲,“怎么還不歇息?”安司然自顧自在她身旁坐下來:“雪鶯說你晚飯也不吃?!彼岩粋€(gè)食盒放下來,問:“跑這里做什么?”
她手支下巴,專注的看著天空,不管他說什么,就不答一句話。
他微微笑道:“宴席的菜不合胃口?”但她還是沒有理他。
他打開食盒,“我讓廚房準(zhǔn)備了你喜歡的蝦餃?!?p> “不吃!”她抓過蝦餃扔進(jìn)湖里。
他手里的竹筷在空中停了半晌,“不吃就不吃,你這是怎么了?”
燕儇扭過臉不看他,淡淡的說:“沒怎么?!?p> 他忍著氣,收起筷子,“好,你不吃,我拿給旁人吃,好吧?”
她原本還在后悔剛才自己的反應(yīng)是不是太過了,聽到他的話又覺得氣得不行,不由得眼眶都紅了,“拿給旁人吃吧,拿給那個(gè)舞女吃,她一定很開心,吃完了餃子會(huì)給你再跳一曲。”話趕話說出這樣的話,卻刺得自己心肝脾肺臟一陣一陣地疼。
他定定看著她,目光若有所思得仿佛深潭落了月色,半晌,突然輕聲道:“儇兒……”
她打斷他的話,“我又不會(huì)跳舞,哪配吃什么蝦餃!”她起身要走,結(jié)果起得太猛,不小心踩到裙角,差點(diǎn)摔倒,被他一把撐住,“你到底鬧什么脾氣?”
她抿住嘴唇,把眼淚逼回去,“我哪里敢對你安三爺發(fā)脾氣??!”轉(zhuǎn)身就跑,才出了湖中亭,聽到背后他狠狠的將食盒摜在地上。
她和他鬧別扭以后,一連兩天都不搭理他。午飯已過,燕儇回到臥房中,只覺胸悶氣乏,說要小睡片刻,將眾侍婢遣出,她輾轉(zhuǎn)枕上卻難以入眠。
每個(gè)人都會(huì)變的,連滄海都會(huì)變成桑田,又何況人?人生如此漫長,這世上連父母親人都會(huì)轉(zhuǎn)身離去,還能相信誰會(huì)不離不棄呢?
燕儇思及此處,滿心悲酸,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起身換掉裙裝,然后直奔馬廄,跳上“小白龍”,她一拉馬韁就向后山狂奔而去。
她心中所堆積的苦悶,快要讓她整個(gè)人爆炸了。
燕儇策馬疾馳,一陣狂奔,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終于她累了,勒住了馬,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置身在一片荒林里。
燕儇翻身下馬,茫然望向天空。
沒有察覺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已許久,直至那人走到她面前,燕儇大驚,心中揮之不去的綽然身影竟在此刻真切出現(xiàn),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她不想理他,于是轉(zhuǎn)頭就要走,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說:“舞蹈班子我早送給別人了?!?p> 她斜他一眼,“你怎么不把她留下來看個(gè)夠?”
他道:“你不喜歡,我怎么敢留!”
她哼了一聲,“你多了不起,連食盒都敢摔,有什么不敢的?”
他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里,“再不敢惹你生氣了!這幾日被你折磨得睡不著,吃不下,我半條命都快沒了,我這才知道燕大小姐的厲害!”
她推開他,彎腰抓了一把枯葉,往他頭上撒去,卻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過。
她一雙大眼睛瞪他,“你不準(zhǔn)動(dòng)來動(dòng)去,我都丟不到你!”她又抓了滿滿一捧枯葉,用力撒向他,他落了一身的葉子,狼狽不堪。她哈哈笑起來,笑聲象是一串串銀鈴,飄灑在天地間。那里面全是滿滿的快樂,讓聽到的人也覺得心里全是快樂,要跟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