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約會，張洋都會感覺到周身有種無形的壓力，稍不小心就要遭受精神和物質(zhì)上的雙重打擊。在外人看來一定很奇怪，從小到大不乏女孩追捧的張洋，直到人生中的第二十個年頭才首次進入戀愛場。這并不是因為他之前沒遇到過心儀的女孩，只是張洋在戀愛領(lǐng)域擁有與生俱來的魔力，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在浪漫的頭上澆一盆冷水，把風花雪月變成大型尷尬現(xiàn)場。
在白墨的慫恿下，張洋曾經(jīng)給暗戀的女孩寫過情書。女孩收到情書后滿心期待著張洋的進一步表現(xiàn)，但張洋竟然單方面認為他已經(jīng)把該做的做完了。就好像進攻的號角剛剛吹響，士兵們就回家吃飯了，讓做好見招拆招準備的對手無招可拆，也無話可說。白墨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等到花兒都謝了的姑娘早就對張洋徹底失望，轉(zhuǎn)身投入了其他追求者的懷抱。在和白墨互相連問了一串“為什么”之后，張洋的初戀成功地變成了談資笑料。
在運動球場拳腳戰(zhàn)場里表現(xiàn)突出，身高出眾相貌端正的張洋還收到過不少“粉絲”姐妹的小禮物。其中能吃的糖果甜食基本都給白墨吃掉了，不能吃和不好吃的東西被白墨在網(wǎng)絡上轉(zhuǎn)賣掉了，然后變火鍋三個小伙伴一起吃掉了。偶爾有那么幾個對張洋表白心跡的小姑娘，經(jīng)過白墨和王靖寒的熱情商討投票，否決之后紛紛由王靖寒出面婉言勸退了。在兩位損友的幫助下，桃花變成了桃酥，邂逅變成了蟹棒，所有風情悉數(shù)無解。再加上火鍋真香，比賽真好玩，年輕的男孩子有好友作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寂寞。青春期的迷惘都化作了力量，而力量對張洋來說，就一點也不迷惘了，打球和打架都用得上。
“不行還有相親這條路呢。別急，等咱們老了，有的是人幫著安排！”
白墨用這句話勸張洋的時候，張洋15歲，他覺得白墨說的很有道理。從那以后，張洋真就沒再主動追求過任何一個姑娘，安心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張洋的女朋友確實是他的一位中年女性客戶給介紹的。這位客戶姐姐與張洋接觸的次數(shù)也不是很多，硬說張洋長得像她弟弟，而且她根本就沒有弟弟。客戶姐姐十分堅持，一口咬定張洋和自己要牽線的女孩就是活脫兒的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女孩和張洋同歲，名字叫劉嫣，在集團旗下的國際酒店貴賓部任職?？蛻艚憬銖娬{(diào)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問題，兩人說什么也應該相處著試試。張洋沒想太多，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該想點兒什么?？蛻艚憬愕暮靡庾匀徊荒芫芙^，而且說不定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呢！張洋覺得很有一種長大成人的味道，而且見了面之后，女孩果然和照片中一樣甜美可人。初見面雙方都是開朗愛笑的性格，表面看起來真的很合拍。張洋心里很快接受了個八九不離十，又經(jīng)過幾番接觸，兩人慢慢開始約會。距離確定關(guān)系，至今已有小半年了。
劉嫣的童年生活不算歡樂，從小就不得不整日面對父母無休止的爭吵，直至雙方離異。此后她和媽媽一起生活，爸爸則變成了每個月銀行戶頭上那點冷冰冰的撫養(yǎng)費。劉嫣的媽媽從事基層工作，崗位待遇不高。尤其到了后期爸爸連撫養(yǎng)費也拖著不愿意給，導致劉嫣和媽媽的生活一度相當拮據(jù)。肩負種種壓力的媽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便加倍地鞭策劉嫣，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成為“優(yōu)秀”的人。望女成鳳本是人之常情，但劉嫣媽媽似乎沒能做到因材施教，總是用“別人家的孩子”來刺激劉嫣。打壓式教育最終導致了母女關(guān)系緊張，還有劉嫣的極度缺乏安全感。
成年以后，工作于高端場景內(nèi)的劉嫣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填補內(nèi)心空洞的辦法——消費。尤其是那些閃耀的，時尚的，精美也昂貴的奢侈品，最能讓她感覺到實實在在的安心。只不過這種安心來得快去得也快，必須不間斷地充值，否則一想到那些別人已經(jīng)擁有而自己還未曾獲得的精美物件，她的心里就委屈難過的不行。對從小以來沒有什么金錢概念，入職也不過2年多的張洋來說，劉嫣的這項愛好無疑是個災難。
兩人第一次牽手那天，劉嫣特別開心，因為張洋給她買了她多次“不小心”對張洋提起的那副大牌手套。張洋花了差不多一個月的薪水，那天劉嫣美滋滋地戴上它們，又小心地收好，之后再沒戴過。牽手的感覺張洋一直記得，他很開心，覺得東西哪怕貴了那么一點點，但是很值得。隨后當劉嫣向張洋提出自己心里一直想買的挎包時，劉嫣甚至流下了委屈的淚水。張洋第一次對劉嫣的原生家庭有所了解，就源自那一次的聲淚俱下。劉嫣在張洋懷里抽泣著傾訴了自己的童年，講述她曾經(jīng)如何羨慕別的女孩，感嘆命運不公，哀怨別人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自己不曾擁有卻又極度渴求的東西。接著劉嫣話鋒一轉(zhuǎn)，說起如今自己如何羨慕朋友同事，好像在她口中，除了她之外的每個人都在背著那款漂亮的挎包。
第二天，張洋好像挑戰(zhàn)惡龍的勇士一般走進奢侈品店，毅然決然地買下了那款挎包，守在劉嫣工作的酒店外一直等到她下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雖然因為選錯了顏色稍微發(fā)生了一點不愉快，但機智的劉嫣帶著張洋換回了想要的顏色，總體還是皆大歡喜?；ㄙM了小半年績效獎金的張洋，收獲了來自劉嫣的第一個吻。雖然張洋只見過劉嫣背了不超過十次那款確實很漂亮的挎包，他還是很開心，覺得東西哪怕真的很貴，但還是值得的。
慢慢慢慢地，張洋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劉嫣的淚水攻勢大概以每個月一次的頻率循環(huán)播放，除了購買清單里的物品之外，有時候連開場白都差不太多。同樣的心路歷程，同樣的聲淚俱下，張洋就算不回想智芯里的記憶儲存，也可以把整套流程復述個七七八八！反復多次的聆聽，讓張洋產(chǎn)生了許多不同層次的感受。其中有些感受可以分享交流，另外一些則無法輕松地說出口。比如償還消費貸款的感受，再比如不同消費觀念間的沖突。
劉嫣也不是完全沒送過張洋禮物，在張洋生日的那天，劉嫣鄭重其事地送上了一條印有劉嫣工作酒店商標的皮帶。張洋對品牌和價格之類的東西完全沒有概念，相信對時尚頗為敏銳的劉嫣選給自己的禮物肯定差不了。收到皮帶張洋立刻就換上了，還特地扎著這條皮帶與白墨見了個面。眼尖的白墨上來就是一通點評，說這條皮帶如何俗氣，品質(zhì)如何粗糙，還很快估出了不高卻合理的價格。得知這條皮帶是劉嫣買給張洋的生日禮物后，白墨不僅沒有為自己的負面評價感到抱歉，還撇著嘴吐槽：
“你過生日她就送你個酒店贈品？”
張洋絲毫沒有介意，還反駁白墨：
“你這是赤裸裸的嫉妒，你懂什么？哈哈！”
王靖寒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后反應很平淡，只是用慣常溫柔的口吻詢問張洋與劉嫣的相處體會，兩人是否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或者是話題之類。張洋沒想過這些問題，但卻也挺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于是他找到機會主動向劉嫣復述了同樣的問題，沒成想遭到了劉嫣輕蔑的嘲笑：
“男女之間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很正常，我的同事朋友們也都和自己的另一半沒有共同愛好，不是都過得好好的？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開開心心地吃喝玩樂，這有什么不對嗎？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是不是朋友的話就比我說的話重要？要不我看你跟你那兩個朋友過得了！”
張洋覺得劉嫣說的好像也有道理，至于她是怎么知道別人的相處模式的，張洋只能認為女孩子之間的交流可能比較詳細。張洋自己也是和白墨王靖寒在一起的時候，有更多的話可聊。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別人談戀愛的時候看起來都很甜蜜幸福的樣子，輪到張洋自己就有點莫名其妙的憋屈。張洋以前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懷疑自己可能是有點變矯情了。
用了幾天后，張洋覺得皮帶柔軟了不少，勒在腹肌上能給他帶來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直到兩周后皮帶無故斷掉，張洋又回到了不安的狀態(tài)。他沒敢告訴劉嫣，因為他斷定劉嫣肯定會數(shù)落他不會經(jīng)管東西，浪費了她的心意。斷了的皮帶張洋沒舍得扔，被他收在一個特別的盒子里。這個盒子被張洋用來保存劉嫣送過他的禮物，除了斷掉的皮帶，里面還有一盒用完的面霜和一支擠扁了的牙膏。
張洋覺得劉嫣特別有見識，每每向張洋提起她接待過來自哪個國家的貴賓，乘著什么樣的座駕，穿戴使用的都是什么品牌的高級貨；再就是某天某同事“接觸”到了集團董事都要給面子的金融天才，年紀輕輕就財務自由呼風喚雨。這讓張洋覺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不僅見識淺，而且還一點追求都沒有。可回頭想想，張洋又覺得劉嫣所說的某同事，與這位金融天才的“接觸”并不值得稱贊，甚至算不上體面。因為根據(jù)劉嫣所說，她的那位同事已婚，并且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不過，張洋可不打算討論這個或者任何可能產(chǎn)生不愉快的問題，他能確定任何不愉快最終都會演變成各種令他頭大的賬單。說不清楚其中的邏輯道理，還不如跟著點頭和傻笑來的簡單、安全。
“沒有經(jīng)濟實力的男人不算男人。”
這句話常被劉嫣掛在嘴邊，張洋生怕自己被摸透了底，從而被嫌棄“不算男人”。有時候張洋也有點想知道，劉嫣每天接待各種尊貴的賓朋，如此重要的工作是不是薪酬也會高一些呢？如果是的話，為什么張洋覺得劉嫣好像什么都買不起，生活的如此困苦。張洋當然不敢問劉嫣，他的內(nèi)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發(fā)出警告：這個問題一旦問出口，劉嫣一定會大發(fā)脾氣，然后大哭一場。再然后，就該去那些亮晶晶香噴噴的柜臺買單啦！
上次約會，發(fā)生了一件讓張洋不怎么開心的事情。那天從餐廳出來后，劉嫣莫名其妙地大發(fā)脾氣，一路上對張洋愛理不理?；氐焦⒑髲堁蟀偎疾坏闷浣?，幾度通話追問才搞明白，原來是因為張洋結(jié)賬太慢。神經(jīng)大條的張洋這才想起來，半年來兩人約會吃飯從來都是劉嫣決定去哪兒吃，吃什么，張洋只能負責買單的環(huán)節(jié)。盡管張洋提出過建議，但二人一次“四合院”也沒去過，甚至從來沒吃過一頓火鍋！買單的動作慢了半拍，劉嫣就給了張洋一晚的臉色，實在是讓張洋很難愉快。即便如此，張洋還是條件反射性地道了歉，按照流程承認自己沒有盡到男朋友的責任，沒有考慮到女孩子的感受，今后一定積極主動，好好表現(xiàn)。
劉嫣從不吝惜與張洋分享她的生活感悟，比如女性比男性承擔的經(jīng)濟壓力更大，因為她們有更多的消費需求。再比如不想虛度青春，就一定要講究品質(zhì)品味，讓每天都變得更有意義。否則對付來湊合去不僅白白委屈了自己，還讓旁人看了笑話。張洋不敢說其實很多“感悟”他并不認同，因為張洋見過許多秉承不同觀念生活的女性，雖然沒那么多奢侈品囤積，但她們獨立樂觀，自信美麗。劉嫣好像也能多少看穿一點張洋的心思，時常說張洋不懂女人。張洋承認自己確實不懂，他還特地購買了“讀懂女性”的知識數(shù)據(jù)，導入智芯后也并沒有給張洋帶來什么幫助。索性劉嫣怎么說，張洋就怎么聽。對于擅長無條件信任他人的張洋來說，這樣的應對方式簡單、安全。
劉嫣的工作模式?jīng)Q定了她的休息日不固定，能和張洋一樣周末不用上班是比較難得的事情。兩個人都休息的日子當然要抓緊約會，碰頭地點被劉嫣選定在商場門口。周末的商場里熱鬧非凡，遵循著“來都來了”的傳統(tǒng)文化精髓，二人見面第一項任務便是逛精品店。一個小時的兜圈漫步，劉嫣停在了所兜圈圈的圓心——珠寶首飾專柜。試戴的第一款項鏈居然就那么地合適，柜員那句“簡直就像是為這位女士定制的一樣”一說出口，張洋的心就涼了一半。劉嫣用她那美麗的大眼睛看著張洋說：
“好看嗎？”
“好看……哎！稍等一下，客戶找我。”
好巧不巧，張洋的手環(huán)在這個節(jié)骨眼響了起來。張洋立刻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趕緊啟動私密通話模式。語音貼片從手環(huán)上分離與指尖貼合后，張洋用手指抵著耳朵開始通話。
“您好，我是張洋。”
“您好，我是西村樂器的武氏鳳。上周我們見過面，您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請講！”
“是這樣，山田經(jīng)理想邀請您下周二下午兩點鐘再來公司聊一下采購計劃。不知道您是否有時間呢？”
“好的好的，我會準時到達。武氏小姐真是努力，周末還在加班?！?p> “您過獎了，和族的企業(yè)都有加班文化，我只不過是做本職工作而已。那就不打擾您了，我們周二下午再見吧?！?p> 其實張洋內(nèi)心希望通話的時間能更長一些，長到劉嫣能摘下項鏈去別處逛逛?？上涫现淼男侍吡它c兒，張洋不情愿地結(jié)束通話，讓語音貼片自動回歸手環(huán)粘合。
“客戶約談的事兒?！睆堁笥糜悬c抱歉的表情對劉嫣說。
“是現(xiàn)在就要去嗎？”劉嫣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拉著張洋的手問他，張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擠出笑容：
“約的下周，嘿嘿?！?p>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好不容易出來約會，你要放我鴿子呢，那樣人家會傷心的?！?p> 劉嫣一反常態(tài)，不僅沒有因為張洋在約會時接聽他人通話而不滿，而且還軟軟地撒起嬌來。張洋心里想著“完了”，這是鐵心要買的信號。
“那不會的?！?p> 張洋心中絕望地說完這句話時，笑容已經(jīng)變得有點僵硬。帶著手環(huán)的左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過不了多久這只手就要伸出去結(jié)賬了，此刻對“手軟”這個詞，張洋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