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保險公司的人,我又去找了千藤百惠。躲閃的目光,拒不說實話,我們也沒有過硬的證據(jù)。
因為最清楚的一個攝像頭,拍到點是她的背影。她在閣樓的門口站了很久,隱約可以聽到在大聲地說什么,但是實在太遠(yuǎn),太模糊了。
中午的時候,美智子給我送來盒飯。我沒有任何胃口,隨手拿起她桌上前幾天買的面具。
上面的紋路很漂亮,漆料畫地非常勻稱。那天例會上曾說過,井川雋夫在最后這段時間里,賣出的面具很有特點,由原來暗沉的黑色,換成了鮮亮的橘色。
這可能是他留在這世界上唯一的東西了。我湊近聞了下,有股很濃的樹膠的味道。
美智子揉著眼睛,“那天我試著戴這個,結(jié)果不知道為什么,摘下來以后眼睛就好癢??!”
很多人對樹膠過敏,眼睛里的黏膜一旦接觸到,就會產(chǎn)生很強烈的刺激。
我遞了杯水給她。
總探長從外面回來,將一個U盤放在我桌上,扶著桌子,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當(dāng)天另一個角度的監(jiān)控,別墅那邊剛讓我去簽字拿來的。”
我看著他,“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他拿起美智子手里的水一飲而盡,“粉塵燃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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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我在一旁的高清電視上播放了當(dāng)天的記錄儀內(nèi)容。千藤百惠很沒想到,那個角度,居然還停了一輛車。
案發(fā)的那天晚上,井川雋夫的鄰居清水太太,和兒子從長橋鎮(zhèn)回來,把車停在了院子里。
兩家別墅的布局完全相同,后院連通,爆炸后車子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接近報廢,是廢品站發(fā)現(xiàn)了這個記錄儀,打開一看,才找到了這段非常重要的錄像。
就在錄像放到一半的時候,千藤百惠十分緊張,我按下了暫停鍵。
她有些惶恐地看著我,不過三秒又躲開我的眼神。
錄像里,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她并不是像正常的回家那樣。她一邊上閣樓一邊謾罵,在二樓的門口,倚靠在欄桿上,朝里面說了很多不雅的話。
我就停在了這里。看著昨天還囂張的她,此刻蔫在病床上。
“現(xiàn)在,還是沒什么想說的?”
她舔了兩口干涸的嘴唇,想了好久終于不耐煩,擺擺手,“真是倒霉,這都能被拍到!”
她一五一十地把那天的事情告訴了我們。
約摸三點左右,她接到井川雋夫的電話,說想要把房契過戶給她。
她立馬就從酒館撤回,打車回了家。她沒想到井川雋夫終于松口了。這一天讓她受寵若驚。
“我到了那里,那家伙以前,只要我回家,一定會在樓下等著接我的。但是那天很奇怪,不曉得抽什么風(fēng),我在樓下喊了好幾聲沒有人搭理我。”
她所言和錄像是一致的?!澳茄┳幽兀阌袥]有看到她?”
她點頭,“有啊,那個傻丫頭就站在樓下啊,問她什么都是搖搖頭。然后就是,井川雋夫在樓上等我?!?p> 錄像里,雪子確實指著二樓,和千藤百惠說了幾句話。
她一拍床,“然后就邪門啊,我上樓去,因為今天生意不順,所以心情很不好,就罵了他兩句。他不給我開門。我就在外面點了一支煙。然后……然后瞬間就爆炸了,我甚至還看到那火從我手里竄出去了!”
千藤百惠說起這一切時,眼神中很自然地流露出巨大的恐懼。
我合上本子,“之前為什么不老實交代?”
她怯生生地看著我,“那我不是怕,你們真的以為我是兇手嘛!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會殺他的啦,這整個金河的人都知道??!”
我看著她,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
“井川雋夫,真是我見過最摳的男人。那洋樓你知道吧,五千萬!還有那里的地,都是他的。這么多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寧可把日子過點比誰都窮酸,也不賣房賣地!”
千藤百惠說這一切的時候,似乎自己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她攤開手,“現(xiàn)在好咯,什么都沒有了!我為這房子努力了十多年,耗費了我全部的青春,真是混賬啊,干什么不好非要想著自殺!”
我示意助手看好她,并且增派了三個便衣在周圍保護。
出來后美智子不解,“化驗科已經(jīng)確定是粉塵爆炸,很有可能是錄像里看到的,那半袋面粉。”
我點頭,“兇手把面粉均勻混在空氣里,然后等待著千藤百惠點火?!?p> “那您覺得,千藤百惠是幫兇?”
我沒有回話。
井川雋夫患了尿毒癥,沒有錢治病,千藤百惠便給他買了保險,想要在他死后狠賺一筆。
如今他以一個很讓人惋惜的方式離開世界,她依舊心疼的是房子和地皮。
這個女人,讓人嗤之以鼻。井川先生那樣一個優(yōu)雅又高傲的人,為什么會選擇和她結(jié)婚?
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殺死井川雋夫,嫁禍千藤百惠。
這讓我想起一個人。
——野藤涼子。那位傳說中的井川先生第一位夫人,她同樣是在面粉廠的爆炸中身亡。
十年前的舊案。仿佛她隔空給井川雋夫送了一袋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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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探長把當(dāng)年的面粉廠的案本拿給我。我翻了翻,在取證的一頁紙上,只拍了一些碎片的衣物和一枚戒指。
“沒有給死者拍照?”
總探長搖頭,“這個案子是我當(dāng)年接手的。爆炸的現(xiàn)場損毀非常嚴(yán)重,只找到了這些。后來井川雋夫來辨認(rèn)過,看到戒指的時候,當(dāng)時人就癱軟了,回去也就辦了喪事……”
案本上也是這么寫的。在綜合意見一欄,寫的是,“失蹤”。
也就是……“一直沒有找到野藤涼子?”
總探長點頭。“這個面粉廠,是涼子的表哥野藤次一的房產(chǎn)。當(dāng)時整個金河都在整改,監(jiān)控也才剛開始鋪線,爆炸摧毀地非常徹底,我們沒有找到太多的物證?!?p> 我翻看后面,寫著涼子的社會關(guān)系。在家庭身份一欄,寫著“領(lǐng)養(yǎng)”。
她是野藤家領(lǐng)養(yǎng)的女兒。
后面還有她主要家庭成員的照片。我翻到野藤次一時,他那雙充滿了欲望和殘暴的眼睛,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個人,你們當(dāng)時有找到嗎?”
總探長搖頭,“很奇怪,他也失蹤了。酒館,家里,經(jīng)常去的游樂場所,都找遍了。甚至千藤百惠小姐的家里,我們也找了?!?p> 總探長是個害羞的男人,說起千藤百惠時,老臉一紅。
“野藤次一和千藤百惠……是情人關(guān)系?”我從他的表情里猜出。
總探長點頭,“是的,那個時候,千藤百惠還沒有嫁給井川雋夫?!?p> 我得到許可,可以借用案本24小時。我坐在辦公室里,仔仔細(xì)細(xì)地把十年前的這一樁案件,從頭到尾開始捋。
越看,越覺得,似乎真的有些應(yīng)證了我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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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井川雋夫從海外回到家里,井川三峻為他舉辦了相當(dāng)盛大的接風(fēng)宴。
地點就設(shè)在別墅。
當(dāng)時整個金河聞名的權(quán)貴都到場。包括野藤次一。他是金河酒館的老板。
兩人這個時候開始接觸。井川雋夫第一次踏入酒館,認(rèn)識了兩個女人。
便是當(dāng)年名震金河的“雙藤”,千藤百惠和野藤涼子。
他和涼子迅速墜入愛河,后來井川三俊去世,為他留下巨大的一筆財富。
就在井川雋夫想要迎娶涼子時,野藤次一提出了巨額的違約金。因為涼子與他簽訂了終身合同。
井川雋夫知道他在敲詐,于是很快動用自己的關(guān)系,想要為涼子爭取。
但是野藤次一勢力龐大,心狠手辣。后來多次派人到井川家里威脅,無奈之下,井川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了他,為涼子換取了自由。
雖然鬧地很難看。可野藤次一也是涼子唯一的家人,結(jié)婚時井川雋夫還是請過他。
后來野藤次一多次去家里鬧事,這一點很多鄰居做了口述,問及井川雋夫時,他說是為了要錢。
但是這太不合理了。當(dāng)時的酒館風(fēng)生水起,井川雋夫卻已經(jīng)被榨干,哪里有錢?
涼子離開家,是因為井川雋夫的出軌。
他和千藤百惠醉后出事,涼子負(fù)氣離家,不過兩天,就在面粉廠爆炸身亡。
筆錄上,井川雋夫?qū)λ鲕壡侔倩葸@一條,供認(rèn)不諱。
這又不合理了。他為這個女人放棄了一切,只剩下這棟空蕩蕩的房子,這個時候結(jié)婚還不到一年,他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從頭翻到尾,都沒有看到野藤次一的口供,看來,從十年前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找到野藤次一。
我合上案本,靠在椅子上。
窗外天色很黑,我拉開簾子,看著落地窗外若隱若現(xiàn)的綠植。
每次要思考重要問題的時候,我就喜歡看著窗外。這也符合心理學(xué)的特征,人需要看著一個絕對空靈的地方,以完成安靜的思考,作出接下來一步的打算。
今天似乎有很多發(fā)現(xiàn),但是仔細(xì)一想,矛盾又很多。
最讓我想不通的。從愿意把自己的所有財物交出,換取心愛女人的自由,可以看出井川雋夫并不是一個貪財?shù)娜耍曳浅P奶鬯蛉恕?p> 那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這么潦倒,自己和女兒也身患重病,卻還守著那個大空殼,不肯賣,不肯租?
那座房子里,到底是什么,讓他愿意用這么大的代價來守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