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千花往嘴里放了一顆草莓,在二樓自己的臥室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觀看街上的表演。她左手邊放著一杯咖啡,像在享受下午茶。
雨掩蓋了打斗的聲音,也讓兩個怪物的身形變得朦朧,但對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問題。
那雙美麗的狐眼泛著魅意,紅光流轉,磅礴大雨之中,水汽凝聚成無數無形的小狐貍,或在房梁上,或在路燈旁,這些小東西就是她的耳目。若非精通五行,是絕不可能在這樣的大雨天發(fā)現這些小可愛的。
藤原拓也撲了上去,這是你死我活的斗爭。
葦名真一則站在被打破的玄關處一個不會被雨淋到的位置,看著盤踞在好友身上的那只巨大的蜈蚣,一種滿滿地既視感令他有些犯惡心,藤原拓也在他眼前被刺穿了心臟,卻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
不死……
一個多么令人懷念的詞。
他想起自己手中的兩把刀,為斬斷不死而生的刀。
「紅不死斬·拜淚」與「黑不死斬·開門」
好似承太郎在隱者之紫的念照中見到迪奧的瞬間,來自異世的少年隱約在今夜的大雨之中從好友身上窺見了自己的命運。
但他暫時不打算動手。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fā)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他需要通過藤原拓也去了解藏在不死背后的秘密。殺死他是很容易的事,但線索斷了想要再續(xù)上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了。
而且不是所有附蟲者都像仙峰寺的僧人一樣泯滅人性,無論是無意間喝下源之水被迫不死的獅子猿,還是作為狼的陪練一直在尋求解脫的半兵衛(wèi),都稱不上是壞人。
他還想聽聽藤原拓也會說些什么。
不過,最終還是會親手送他解脫吧。
在藤原拓也得到不死的那一刻,命運的走向便已注定。
忽然,一道碗口粗細的銀龍從天而降,精準地劈在扭打在一起的怪物上。雷霆帶著天威,震顫大地。那道雷柱持續(xù)了足有一秒,殘留在視野中的光路連接著天與地。
光芒散盡,藤原拓也渾身皮膚翻轉,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焦糊的肉香。但他并沒有死,他不會死,那雙眼睛在雷霆過后變得愈發(fā)有神。其下細小的蜈蚣爬動,血絲如同荊棘般將瞳孔蓋住,化作攝人的赤目。
他對面的怪物也不好過,它不知用什么方法擋住了這一擊,看上去沒有藤原拓也那么凄慘,但渾身蒸騰出的白色霧氣顯示出他也并不輕松。
兩只怪物不約而同地看像踏入雨中的少女,她披著一件保暖的外套,穿著黑西裝的老人在她身旁撐著傘。
一張白紙人緩緩飄落,落在她腳邊,被雨水化開沖走。
這種東西在神道教中被稱之為‘白形代’,也是祭祀用品的一種。普通的神官使用的印有咒文的符箓被稱作‘式神’,與白形代一樣都是寄存著靈媒的紙片,只不過式神追加了咒文,用途也因為咒文不同而不同。
符箓在神道教中可以代替神明傳達思想。
但對于施術者而言,神并非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神,而是施術者本身。也就是鈴木奈央最初給葦名真一說過的——‘無論是符箓、手印還是咒語,本質上都是輔助觀想。’
而白形代略微有點不同,白形代源自‘紙人術’,即把人類或者動物的靈魂寄存于紙人之中,象征著送魂儀式。
在古代理論并不完善的時候,神官們自然是使用靈魂來施法,而隨著愿力理論的一代代完善,里面封存的也逐漸從靈魂變成了祈愿。其作用就好似點火前的一道引子,也是輔助施法的道具,真正施術消耗的依舊是本人所持的愿力。
她之所以沒有用自己擅長的法術而是使用神術,也是想讓葦名真一看看他即將學習的東西能夠做到什么樣的程度。
她隱約猜到真一叫她過去和這兩只怪物有關,無論是抓住還是殺掉。
現在看不懂沒關系,之后慢慢告訴他就好了。
幸好她平日里因為會接不少委托降妖除魔的緣故,又不常使用神術,愿力只進不出,儲備是相當充足的。
鈴木奈央忽然想到,自己以后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讓真一叫她“老師”了?
似乎很有趣!
而且因為修行的關系,還會經常和他單獨呆在一起……
少女的眼睛忽然亮起來,連扔出白形代的動作都變得更有干勁了。為了讓葦名真一堅定隨她修行的信念,今天玩把大的好了,反正愿力一般也不會用到。
她心想,金意盎然的眼睛緩緩閉上,手中飛快結印。
飛在空中的紙人帶著淡淡的金光,雨穿不透,浸不濕,它們就那樣飛舞著,停在她身旁。無形的壓力在空中醞釀,空氣變得干燥,愿力點燃神火。落在少女的周身的雨也開始燃燒,她往前踏了一步,火之巨人照亮黑夜。
熊熊烈火在磅礴大雨中一反常態(tài)地滾動,巨人睜開眼,赤色的盔甲遍布全身,他手持烈火燃成的長刀,眼里竟是充斥著和少女一樣的金意。
“火之迦具土神!”
藤原拓也驚呼,這就是為啥他寧愿惹源家的人也不想去惹鈴木家的原因,藤原家也記載有神術相關的知識,這種最高位的請神之法,竟被這女人隨隨便便就用了出來?!
真是離譜。
正統(tǒng)的鈴木家?guī)缀醵际鞘来鷨蝹?,甚至沒有分家。與此對應的便是無比強大的個人實力,可能只有安培晴明傳下的土御門家才能與鈴木后人一較高下了吧。
而且……
竟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弱點。
藤原拓也不會相信她是誤打誤撞召喚了火之神,畢竟在這樣的大雨天即使是火之迦具土神能夠發(fā)揮出來的力量也會大打折扣。想要最大化術的力量,召喚身為風神的志那都比古神,又或者身為雷神的建御雷神都更合適。
但她還是選擇了迦具土命。
熾熱的火焰讓蜈蚣非常難受,在他體內胡亂鉆動,痛苦得讓他快要失去神智??戳硪粋€怪物那狂亂揮舞的觸須,活像一條上了燒烤架的鲇魚,應該也是被突然出現的火之神針對了。
火刀破開雨幕,斬落流櫻如火。
它的動作并沒有火神應有的剛猛感,竟然有些少女特有的扭捏之意,看起來就像是鈴木奈央自己在揮刀一樣。
火焰淹沒街道,如同浪潮般拍在兩岸的圍墻上。濃濃的白色的蒸汽籠罩了這一整片街區(qū),若非此刻大雨磅礴,恐怕這一帶都已經化成火海了吧。
用這最高位的神術來打他倆就像殺雞用牛刀一樣,而且火之神的攻擊根本不分敵我,畢竟此刻的藤原拓也看上去是在也不像是什么好東西。
如果它看起來像壞人,走起來像壞人,叫起來像壞人,它就是壞人。
鈴木奈央干脆一起砍了。
兩道黑影在火焰中掙扎,嚎叫,好似落入炎獄的罪人,在永恒的神火里化為飛灰??粗裁炊疾皇O拢帐幨幍慕值?,火之巨人竟十分人性化地點點頭?;鹧嬲严ⅲ皇O抡驹谏形绰湎碌挠攴N的少女。
也許那只怪物還有很多奇怪的能力沒用,但是不會有機會了。
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一切都是徒勞,即便是眼里已經印有‘伍’字的怪物也不行。
背負起「天照命」的鈴木奈央如今可以說是日本神官界里天花板級別的存在,畢竟那可是代表著太陽的三貴子之首——天照大御神。更別說掌握著三神器之一的八尺瓊勾玉,如果不考慮后果的話,那晚的她單人就可以解決掉大岳丸。
當然,前提是不考慮后果。
否則那次“天燃氣爆炸”的范圍可就不只是那棟樓了。
少女撩起長發(fā),相比之前,淡金色的漸變似乎更濃了一點,也讓那分圣潔的意味更加清澈。
犬生跟在她身邊,為她擋住穿過白霧落下來的雨。
老人和少女向著隔壁走去,正準備敲門,卻發(fā)現門已經沒了蹤影,和站在門口的葦名真一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才擺出很有教養(yǎng)的姿勢,微笑著揮手道:“晚上好,真一?!?p> “教練,我想學那個!”
葦名真一眼里閃著星星,他當然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情急之下竟抓起少女的手,一副懇求的模樣,就差說想讓我做什么都可以了。
最好是能學會變成光之神的術。
畢竟誰不想成為光呢?
被他動作嚇了一跳的少女滿臉通紅,金意殘留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紅霞爬上臉頰,愣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抽出手,似乎是為他唐突的舉動有點生氣,鼓起嘴偏過頭。
“想學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教你啦……”
她嘟囔著,然后又想起今晚自己是被叫過來的,忽然一抱胸。
“你說的很特別的情況就是那個嗎?”
“也不全是,那個是意外?!?p> 葦名真一撓撓頭。
他忽然想起自己剛見到這女人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差點被干掉。明明是個法師卻莽得不行,真搞不懂老天爺為什么會給這頭腦簡單的女人那樣的資質。
他看著鈴木奈央身后逐漸凝聚的蜈蚣,還真是和他想得一樣,即使被火燒成了灰都還活著。
重新活過來的藤原拓也嚎叫著向鈴木奈央和犬生沖去,他的雙眼赤紅無比,已經是失去神智了。重生花費的能量必須得到補充,而蜈蚣接管了他的身體,它想要血食。
還不等鈴木奈央動手,葦名真一先一步越過兩人,走進了大雨之中。
雨瞬間淋濕了他全身。
藤原拓也張開嘴,蜈蚣在唇齒間爬行。他想要咬破眼前之人的喉嚨,吃掉他的血肉,不管他是誰。兩人一個狂暴地奔跑一個快步地行走。葦名真一伸出手,似要拔出什么東西。
一片櫻花落下的速度是5秒鐘,火箭以每5秒一公里的速度飛向宇宙,大雪天電車會在車站耽誤10分鐘……
這一分一秒的流逝卻可以改變太多太多
他沒有拔刀,而是五指握拳,穿過藤原拓也抓來的雙臂,重重地打在他臉上。
在短暫的瞬間,那張原本有些小帥的臉扭曲成了一個十分可笑的形狀,鼻涕和雨混在一起,一同飛舞的,還有幾滴滾燙的眼淚。
他落在地上,轉了一圈又彈起來,又落在地上,直到撞到另一側的墻。才耷拉著腦袋坐著,他依舊在嚎叫,又好似在哭。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不受控制地撲向好友,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想要吃人的欲望令他厭惡。
他身體扭曲地蠕動一下,忍受不了的蜈蚣要真正接管一切了。
月光一樣的清輝忽然在他心臟處點亮,抵抗著蜈蚣的侵蝕,讓他被血色遮住的雙眼清明了許多。
鈴木奈央瞇起眼,她認得這光芒。
八咫鏡。
直到現在她才看清這怪物,沒想到竟是同班同學。
這就是真一說的特別的情況嗎?
葦名真一走過去,抓住他的領子把他提起來,被雨打濕的劉海下,那雙漆黑得宛如深遠一樣的眸子令蜈蚣都感到害怕。
“怎么做?”
“衣兜里……還有血……”
藤原拓也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幾個字,之后只剩嚎叫,已然是蜈蚣了。
葦名真一沒和他客氣,又是一記上勾拳將他打飛出去,落在雨中滑出老遠。當他扭曲著再次爬起,蜈蚣鉆破脊椎控制住那具枯瘦的身體時,葦名真一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個血袋。
他看著手中的人血出神,忽然又攥緊了拳頭。
真是火大!
他把血袋放進懷里,忽然大喝一聲,赤紅、湛藍和明黃三色的光芒在他身上亮起。在御靈降身的加持下沖了上去,如同蠻牛一樣撞碎漫天飛雨。蜈蚣的力量大得詭異,但他也不弱。
拳頭落在藤原拓也臉上,蜈蚣就仿佛一個稚嫩的嬰兒在控制玩偶,那詭異的完全不講道理的動作十分難以識破,加上蜈蚣本體的攻擊,在那樣短打的距離里是相當危險的。
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拔出不死斬。
但他還是固執(zhí)地使用祓魔連拳·破魔式,他的速度比蜈蚣快太多,拳頭哪兒都不去,只是如同這飄落的冰雨一樣打在藤原拓也臉上,打到最后干脆放棄套路了,他怒喝著,發(fā)出歐啦的叫喊。
葦名真一忽然一拳將藤原拓也差點打飛,又用更快的速度抓住他脖子將他拉了回來。只聽喀嚓一聲,頸椎承受不住這樣的力斷掉。倘若是常人便已經死了,但藤原拓也不是常人。
他掐住他的嘴,人體的結構讓下巴機械般地張開。
葦名真一咬破血袋,猛地將那袋粘稠的血液塞進好友嘴里。
不小心濺到臉上的血漬被雨送到嘴角,他伸出舌頭舔了舔。
真他媽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