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

鎮(zhèn)遠,別為我哭泣

海里的花兒,盛開吧

  夏瑤在炙火中化作一捧骨灰,骨灰最終被裝進骨灰盒里,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裝進了兩尺見方的黑暗空間。

  我站在殯儀館的門口吹風,想起夏瑤的微笑,覺得恍如隔世,又覺得這是一場夢,這讓我產(chǎn)生了空虛,不真實的錯覺。

  “陳楊,咱們中國人吧,從幾千年的歷史發(fā)展到現(xiàn)在,都講究一個入土為安!”夏瑤爸爸同我站在欄桿前抽煙。

  “嗯!”我面無表情回答。

  “但是也講究個死者為大,夏瑤最后的愿望是回歸到大海里去!”夏瑤爸爸抽了口煙,緩緩吐出煙圈頓了許久又說到。

  “所以,伯父你是答應了?”我愕然。

  在這樣一座小城里,也不能說是封建迷信,但是死者入土是從古至今的傳統(tǒng),不入土的死者家人或許會受人詬病多年。

  “嗯嗯,瑤瑤還在的時候我和她媽媽總是做一些壓迫她的決定,而這一次,我想順著她,也是最后一次順著她了!”夏瑤爸爸扔掉煙頭佝僂后背一瘸一拐回到靈堂。

  “伯父…………”我朝著夏瑤爸爸背影喊了一聲,不知道是出于對他的感謝還是情感上的揶揄。

  我也不知道在這樣的一座小城里,夏瑤成為第一個散落骨灰入大海,是一種幸運還是悲哀?但從我扔掉手中煙頭的那一刻,我知道,那片海,我必須要去。

  鄧倫決定同我一起去上海金山的海邊,田康林沒能趕回來參加夏瑤的葬禮。

  他說在嘉善的西塘古鎮(zhèn)等著我們,用他的話來說,只有夏瑤的骨灰沉入大海的那一刻,才算是真的葬禮結束。

  高鐵上人們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艱難的拖著巨大行李箱,在車廂過道,車廂交接處擁擠。

  我只有一個背包,包里裝了證件就只有充電寶和幾包香煙了。

  這次的遠行并非出于賞心悅目的旅行目的,而是赴一場夏瑤的人間的約,這次的赴約也并不允許讓我擁有閑情雅致。

  晚上到的西塘,田康林在西塘尋找創(chuàng)作靈感,已經(jīng)在西塘一家名叫《天空之城》的客棧住了一個多月。

  跟著田康林,他給我安排到“天空之城”中一間名叫“油畫”的房間,房間內裝潢華麗,各種電器一應俱全,空間寬敞,走到窗臺眺望,西塘的景色盡收眼底。

  環(huán)視房間,我終于明白之所以房間取名“油畫”,是因為房間內的墻壁上掛滿了畫作,綠色蔥蘢的山野,湛藍如天空的明湖,唯美可愛的起舞女子,色彩濃重的秋山紅葉…………

  冷暖是油畫的精髓,在自然光的照射下亮部呈暖色,暗部冷色,冷暖的對比就產(chǎn)生了空間,而空間就讓二維平面的油畫擁有了三維的立體感。

  夏瑤的骨灰盒被我擺放在畫作的墻壁下。

  房間暖色復古的燈光賦予油畫生命,在墻壁上仿若一位女子對我低聲輕吟,有時女子恬靜優(yōu)雅,像是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在了她的眼睛里。有時色情奔放,她笑一笑漫山遍野的風聲都要消失。有時又天生綿軟,仿佛我朝她挨過去,就像碰著了一團云…………

  女子化成夏瑤的模樣,在畫里的樹下伸手捻住桃花,在畫里的草地里踩上云朵,在畫里的教堂里點燃燭光,驅散黑暗。

  舟車勞頓,我躺在床上很快睡了過去。

  傍晚的西塘是熱鬧的,傍晚的余暉均勻地灑在水面上,古鎮(zhèn)的憂傷啊,就像是那青黑色的磚石在行人的腳下傳來穿越億萬年的呻吟,就像是郁郁蔥蔥的千年古樹年輪里的歷史,就像是江南水鄉(xiāng),江南小船那獨有的,緩緩的韻味兒。

  浙江是沒有山的,日落在杭州灣。

  溫厚的余暉像是溫柔的火光,風里傳來風鈴的歡笑和柳絮的自由混著古鎮(zhèn)居民的吆喝,像極了一處寧靜的桃花源。

  而夏瑤的骨灰兒,緩緩的,靜靜的,莊嚴的,肅穆的,孤獨的躺在那兒。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傷感意境油然而生,這讓我明白,距離夏瑤永遠離開我?guī)淼膫星榫w越來越近了。

  此刻的我是迷茫的,因為我不知道最終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

  西塘的紅燈籠亮起來,折射在河里,一片通明。

  這夜晚的西塘無疑是傷感的,身旁走過的大多數(shù)游人兩眼黯然,獨自神傷,柳枝在水面輕輕擾動,像極了浣發(fā)的女子。

  我回到“天空之城”,遠遠望去客棧里進出的客人寥寥無幾,似乎看到一名女子站在門口禱告著星星,長發(fā)垂肩,翠綠的衣裳在風中如影隨形,隨后便化作星光消失在暮色的角落。

  我睡在床上,夏瑤骨灰盒上亮著溫和的臺燈光芒,我并不害怕,反而覺得溫馨,睡意來襲,沉重睡去。

  以前怕墳,怕骨灰盒,怕遺照,覺得那里面都是鬼,似乎自從夏瑤躺在那里我才明白,原來我曾害怕的鬼,真的是別人都舍不得放不下的人與回憶,執(zhí)念與幻想。

  夢里,夏瑤身穿白色蘭花兒連衣裙,站在離我不遠處,明眸皓齒,輕吐蘭舌:陳楊,謝謝你,我會在在海里變成一朵花兒盛開。

  我急切的向夏瑤奔去,可我們之間猶如隔著天塹,我始終沒能觸碰到夏瑤,我恐懼,我驚慌,我不舍,我留戀,我迫切,就這樣,淚水在夢里蔓延開來,染濕了夜。

  清晨的光從客棧的木窗射進來照在我的臉上,洗完漱下樓,鄧倫和田康林已經(jīng)等在客棧大廳里。

  我抱著夏瑤的骨灰,三人心照不宣的只字不語。

  我,田康林,鄧倫又上了田康林的二手大眾。

  我坐在副駕駛,抱著夏瑤在一言不發(fā)。

  我們要去海邊,嘉善沒有海,所以羅本一路高速往金山石化的海邊。

  ?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恍惚而至。

  如同當年我和夏瑤初來乍到一樣,早上的原因,海邊的娛樂設施都還用大棚遮蓋,沒有游人,只有兩位清潔工大爺一邊說笑一邊彎腰撿起垃圾。

  偷偷從海里升起的朝陽把海平面變幻成金色,早潮還沒開始,潮水溫順的撫摸礁石,像極了大海在沉睡,發(fā)出的微弱平緩呼吸。

  我們三人找了一個遠離游樂場所的偏角一隅,海風吹拂我們三人,我的頭發(fā)咸咸的海風中亂舞正如我小心翼翼捧著的夏瑤骨灰盒上蓋住的布。?

  觸景傷情,我?guī)缀貂咱勚咴诤oL里。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海,海是藍色的,海是紅色的又好像是五彩斑斕的黑色,又似乎是骨灰的蒼白。

  虛弱的我在海風中搖搖欲墜。

  隨后我抬起夏瑤的骨灰盒走向岸邊,看著骨灰盒上面含微笑的夏瑤,嘆了一口氣,打開骨灰盒,夏瑤大大小小的骨頭碎片和骨灰混雜在一起。

  鄧倫和田康林走上前去,顫抖的從骨灰盒里拿出夏瑤的骨頭扔進海里,三人沒有言語,只是機械的扔著骨頭。

  最后剩下骨灰,我用盡全力將骨灰盒一揚,夏瑤最后的骨灰散入空中,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在那一刻我再一次看見了在草原嬉笑的夏瑤,在云朵躲迷藏的夏瑤,在樹葉上睡覺的夏瑤,在水面上翩翩起舞的夏瑤,在星河間奔跑的夏瑤…………

  當骨灰盒變輕,而我卻感到身體沉重,忍不住坐到地上。

  “陳楊,生命向來脆弱,命運也時常讓人捉摸不透,人生,說到最后,簡單得只有生死兩個字。但由于有了命運的浮沉,由于有了人世的冷暖,簡單的過程才變得跌宕起伏,紛繁復雜?!碧锟盗殖橹鵁熞沧诤5躺媳硨χ艺f到。

  “生命無法證明愛情,就像我們無法證明自己可以不再相信愛情,在這個匆匆忙忙馬不停蹄趕路的時代里,誠如勞力士是物質的奢侈品,而愛情就是精神的奢侈品,可是生命脆弱無比,根本沒法承受那么多的奢侈,就好像我和別人可以不顧一切相愛,卻無法注定相守。所以珍惜眼前人吧,你和夏瑤的故事從此刻便已經(jīng)結束,死者往兮,生者更應該明白珍惜,現(xiàn)在的你別辜負了黎槿才是最正確的選擇!”鄧倫抓起一塊石頭,扔進海里,海水瞬間吞沒了石頭。

  “你們倆去走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陪陪夏瑤,目送她走進深海?!蔽易诮甘险f到。

  鄧倫和田康林沒有動,依舊陪在我的身邊。

  “你倆不會認為我會跳海吧?放心吧,我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不會有事的,快走快走!”我故作輕松的說到,擠出勉強的笑容。

  鄧倫和田康林拍了拍我的肩膀,終于是嘆氣后便緩步離開。

  我看著遠處翻滾的浪花,海平面的盡頭駛過一艘白色的游輪,跟著海浪緩緩起伏,像一朵花兒。

  直到很久,我離開了礁石,手里抱著骨灰盒走在筆直的大路上,這條路越走越寬,契合著頭頂之上的藍天白云。

  我停下了腳步,抬頭眺望著遠方的城市,突然覺得無數(shù)種情緒在世事煩擾中的碰撞,而我們只能用被囚困的目光去追逐有時真實,有時虛幻的命運。

  傍晚的時候,我們驅車回到西塘古鎮(zhèn),回到“天空之城”的客棧。

  游客依舊絡繹不絕,小孩兒你追我趕,情侶正在你儂我儂,商販也開始大聲吆喝,一群老人唱著夕陽紅,小木船擺動漣漪,風里傳來歌聲,是夏瑤最后對我,對這世界的低聲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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