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江虞婉的日記

　　十八線小縣城，這年頭夜晚能逛的地方不多，等到了晚上十點，大街上人都沒一個，有的話，就基本不怎么正經(jīng)。

　　市民廣場。

　　雖然是小縣城，卻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旁邊還有一家市府大酒店，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蘊含著什么野心。

　　奈何李丘澤很清楚，十幾年后，他們這里依然沒建市。

　　就是在周邊一眾縣城里，發(fā)展得也乏善可陳。

　　“媽，媽，我要吃那個！”

　　來到這里，孫家威猶如小野駒進入了草原一樣，也不要抱抱了，撒丫子跑得飛快。

　　“不是剛吃過飯嗎？”

　　“我沒吃飽！”

　　這小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舉著“掃把頭”賣糖葫蘆的大叔身前，胖乎乎的小手一伸。

　　大叔雞賊，立馬就給，前者到手就咬。

　　“你這孩子！”他媽跟著跑過去，也是半點脾氣沒有。

　　“丘澤你吃不吃？”

　　“不了。”

　　李丘澤這會兒完全沒時間理會其他的，望著廣場四周的夜攤，眸子里精光閃爍。

　　作為縣里晚上為數(shù)不多的能逛個樂子的地方，市民廣場這邊人流量特別大，都有點比肩接踵的意思。

　　而人們所逛的樂子，不光是附近的幾塊草坪，和一汪不噴水的噴泉，還有這些夜市攤。

　　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人多，才有攤兒，攤兒多，人才來。

　　這些夜市攤主要以兩種元素為主：吃和玩。

　　類型就很多了，吃的不提，他沒那手藝，學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

　　搞玩的夜市攤，有直接賣玩具的，有打氣球的，有釣小魚的，等等。

　　還有一座三分之二個籃球場那么大的充氣城堡。

　　里面熊孩子們一群一群的，別提多樂呵，陣陣歡聲笑語傳出來，有人歡喜有人憂。

　　歡喜的，自然是經(jīng)營城堡的老板，和帶孩子來玩的家長們。

　　糟心的，則是其他的攤主。

　　可他們就算想見樣學樣也沒辦法，廣場上能經(jīng)營攤位的地方，基本都滿了，再想租這么一大塊地方，根本不可能。

　　吃了沒搶到先機的虧。

　　不過話又說回來，搞充氣城堡的老板，還不是這里最早的攤主，原先那波人中，并沒有誰想到搞這個。

　　這就是生意點子的重要性。

　　人家有這腦子和眼界，你沒有，就該人家賺。

　　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塊草坪邊，某個年輕人環(huán)顧四周，掃視著他們的攤位，心里各種吐槽。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2007年，有趣的東西多的是，咋就不知道出去走走，與時俱進呢。

　　你們既然做了這門買賣，理應為我縣廣大人民群眾帶來歡樂，你們支棱不起來，大家伙兒也樂不了啊。

　　至少達不到國家普遍縣城的樂趣程度。

　　你們拖后腿了呀伙計們。

　　“丘澤，家威要去城堡玩，你……”

　　孫家威要進充氣城堡，那堂姐就得在外面看著，不能挪窩，所以才想問問李丘澤，知道小年輕待不住。

　　“噢，沒事，你們?nèi)ネ姘?，我回培訓中心了?！?p>　　“也行?！碧媒泓c點頭，拿出五十塊錢說給他坐車。

　　我這是坐什么車啊，要五十塊，趕夜路去武漢么？李丘澤硬是沒接。

　　他當然沒回王強培訓中心了，一溜煙沖到深藍網(wǎng)吧。

　　他已經(jīng)想好了下一步的賺錢計劃，不用肝通宵不說，賺頭肯定也比游戲打金多，就想趕緊把自己的賬號出手掉。

　　在5173交易網(wǎng)上掛了一天，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

　　蘭湖小區(qū)。

　　這里是蘄水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商品樓小區(qū)，大概是十年前建成的，里面的住戶基本都是生意做得不錯的商業(yè)新貴，那個年代叫個體工商戶。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小縣城不缺空地，老一輩賺到錢的，不喜歡商品樓狹窄的空間，和冷淡的鄰里關(guān)系，都是弄塊地皮自己蓋。

　　當官的要避嫌，當年整個縣城就這么一個新興小區(qū)，可謂財富的象征，肯定不好住進來。

　　三幢402。

　　165平方的面積。

　　這就是縣里的知名飯店，“好客來”的老板江海松的家。

　　晚上七點多，家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客廳和一間臥室里亮著燈。

　　換上一件大號T恤和小短褲的江虞婉，剛洗完澡，頭發(fā)濕漉漉的披散在肩頭，慵懶窩在真皮沙發(fā)上，手里捧著一個帶鎖的硬殼本，曲起來的光潔膝蓋當寫字板。

　　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從小養(yǎng)成的，一天不寫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并不一定要很長，也許就是一句話，記錄這一天最值得記錄的事。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還真不少，班主任給他們講了些關(guān)于高考的重要事項。

　　后面她還和同學們探討了高考的志愿。

　　不過她思來想去，卻沒有寫這些，鬼使神差地在本子上寫道：

　　【今天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李丘澤，我的小學同學，五年級的時候轉(zhuǎn)校到了我們班，就坐在我的后排。

　　他是鄉(xiāng)下來的孩子，但是與想象中不同，他并不內(nèi)向，相反很熱衷于表現(xiàn)自己，總是搶著做一些事，比如幫老師擦黑板，積極參入大掃除。

　　有些同學不太喜歡他，覺得他是個“馬屁精”，不過我對他印象還算不錯，而且后面我知道了，他為什么會這樣。

　　他只是想融入我們，不讓大家忽視他，也不僅僅因為他是農(nóng)村孩子，他身上似乎有些傷疤，我沒見過，聽別人說的。

　　我總愿意和他說說話，如果他找我的話，畢竟那時候的我，可比他膽小多了。

　　后來上了初中，我們還在一個學校，只是沒有同班，經(jīng)常會聽到他的消息，他的變化很大，雖然我知道他很大膽，但也沒想到膽子這么大。

　　他總是打架，我還聽說了一些謠言，他警告過一些男同學別招惹我，否則見了就打。

　　我不知道真假。

　　直到……

　　我才知道他原來一直喜歡我。

　　那件事鬧得很大，連我爸媽都知道了，我也挨了訓，他離開了學校。

　　那之后我有四年沒見過他，想不到今天誤打誤撞見到了。

　　現(xiàn)在的他我覺得還挺沉穩(wěn)的，比同齡的男生們都要沉穩(wěn)，不知道為什么又被二中開除了。

　　曹成說他現(xiàn)在無?？勺x，在街上瞎混，以后肯定就是個混混。

　　真的會這樣么？

　　我不希望他變成那種人，再怎么說也是曾經(jīng)的前后排同學，就算出去打工也好啊，混能有什么前途？我……】

　　江虞婉飛快合上日記本，門鎖轉(zhuǎn)動，防盜門被推開，媽媽拎著飯盒回來了。

　　“小婉，餓了吧？實在走不開，晚上店里太忙了。”王晴歉意一笑。

　　家里搞餐飲的，平時很少開火，也沒什么儲備，星期天下午女兒放假，通常她都會早點回來，只怪今晚臨時開了幾個包廂，到現(xiàn)在還沒忙完呢，她心疼寶貝女兒，撂攤子跑回來了。

　　“沒事媽，我吃了點零食的?！?p>　　江虞婉走上去接過飯盒，扶著媽媽換下高跟鞋。

　　飯菜一如既往豐盛，有她最愛吃的紅燒鯽魚，一份粉蒸排骨和香菇小青菜。

　　而且不是飯店師父做的，一吃就是爸爸的手藝。

　　她都有些擔心上大學后怎么辦，老爸把的她嘴都養(yǎng)刁了。

　　“小婉啊?！憋堊琅?，穿灰色女士西裝的王晴，用看似聊天的語氣說，“晚上曹成和他爸在店里吃飯?！?p>　　“啊？”

　　江虞婉手一抖，一塊粉蒸排骨掉在桌面上。

　　她想要再夾起來，王晴把她蔥白般的小手輕拍了一下。

　　“小婉，媽媽知道，這事錯不在你，曹成也說了，都是那姓李的小子到現(xiàn)在還想纏著你，聽說他書都沒讀了，成了混子，這種人你可不能再……”

　　“不，不是這樣的，媽?！?p>　　江虞婉忍不住將她打斷，解釋道：“李丘澤是去郵電幼兒園接他外甥放學，我們恰好碰上的，沒纏著我，我們就打了聲招呼?！?p>　　“打聲招呼？”

　　王晴化著精致妝容的臉板起來：“那也不行！這種人以后見到了就當沒看見，他如果敢得寸進尺，你馬上告訴媽媽，聽到?jīng)]有？”

　　“媽，沒你想得那么嚴重。”

　　“我問你聽到?jīng)]有？！”王晴低喝。

　　江虞婉不敢與她對視，垂下頭：“聽、聽到了?！?p>　　“嗯，這才乖嘛?！?p>　　王晴會心一笑：“你可不要怪曹成啊，不是他主動給我打小報告的，是我問他你最近的情況，他支支吾吾不愿意說，還是他爸吼一嗓子才說的。

　　“媽不反對你交朋友，但交朋友要交些有素質(zhì)的朋友，比如像曹成這種就不錯，學習成績可以，又有教養(yǎng)。李丘澤那樣的人能交朋友嗎，你能從他身上得到什么益處？他只會害你！

　　“不信的話媽把話放在這里，這種人將來就兩條路，要不然潦倒一生，要不然在號子里蹲著，你等著看就是?！?p>　　不知道為什么，江虞婉突然很難過，她想了想，或許是因為……

　　媽媽她總是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