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以玉識人
冬至日，除了祭祀外，還要更易新衣，備辦飲食，迎陽賀新，在這一天，人們要有交賀活動，互相拜賀，又稱賀冬。
冬至大如年，這也是年前最重要的一個節(jié)日。
臨淄城中處處張燈結彩，充斥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齊國臨海，國民富庶，不主動挑起戰(zhàn)爭很少有其他國家敢入侵，所以齊國百姓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昨天大朝會中發(fā)生的事情，田午歷歷在目。
他感覺昨天的事情，像是齊候和三族商量好的一樣，為的就是羞辱他，削弱他的威勢。
公子田午，在國人心中素有賢名。
禮賢下士的田午比起只知道發(fā)動戰(zhàn)爭的齊候強的不止一點兒半點兒。
戰(zhàn)國時期，國人的權力還是很大的，雖然并不是主流力量，但一旦爆發(fā)，卻能在短期內(nèi)徹底改變一地政局。
周厲王時，實行山林專利，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于是激起民憤，一次國人暴動，居然能把天子轟出宗周。
春秋時期，衛(wèi)懿公愛鶴，給鶴配有坐的車子，用臣子的禮儀待之。
赤狄入侵衛(wèi)國時，衛(wèi)國的國人們?yōu)榱吮磉_不滿，就自發(fā)地拒絕手持戈矛保衛(wèi)國家。
接受甲胄的國人都說：“讓鶴去抵御狄人，鶴實際上享有俸祿官位，我們哪里能打仗！”
大臣們也說：“國君愛養(yǎng)鶴，可以讓鶴去迎擊狄人。”
衛(wèi)懿公沒有得到國人支持，只得孤零零地驅(qū)車去抵抗狄人進犯，結果一敗涂地，自己也丟了性命，衛(wèi)國幾乎滅亡。
同樣，齊國的政變中，都城的國人也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是國君和卿族勢力傾力拉攏的對象。
田氏代齊，前后歷經(jīng)數(shù)十年折騰，田桓子對齊國公族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
對國人之貧均孤寡者，私與之粟，取得公族與國人的支持。
齊景公時，公室腐敗。田桓子之子田乞用大斗借出、小斗回收，使齊之民歸之如流水，增加了戶口與實力，是謂公棄其民，而歸于田氏。
田氏取得了民心，所以才得了國家。
三家分晉也是同理，晉國公族因為貪婪失了民心，才給了魏趙韓三家可乘之機。
國人不是野人隸臣，他們是邦國的高級公民，是國家的根基，他們有氏族，有私產(chǎn)，有武備，是城邦的中堅，也是預備役。
提高在國人中的聲望，是作為國君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公子，公子，小人從泰豐樓給您買來了士子雞?！?p> 一個十幾歲的黑甲少年，抱著一個橢圓形的黃土塊，興奮的跑進了田午的書房。
“快打開，讓我嘗嘗?！?p> 自從在國伯那里吃過一次士子雞之后，田午就一直念念不忘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了用黃土荷葉烤雞的辦法，烤出來的雞肉軟嫩多汁，比齊王宮里那些膳夫做的雞肉強了百倍。
泰豐樓經(jīng)常會有奇怪的菜肴出現(xiàn)，就光那個銅鍋涮肉，就受到了臨淄城中士大夫們的追捧，導致泰豐樓一座難求，每次去那里吃飯，都要提前幾天預約。
“就知道公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吃美食?！?p> 黑甲少年用腰間的佩劍把士子雞堅硬的泥土外殼打碎，露出了里面冒著熱氣的雞肉。
“你這家伙，士子雞不便宜，回頭去成伯那里把錢領了?！?p> “小人明白，公子就算不說我也要去我爹那里領錢?！?p> “沒我的吩咐，成伯會把你的腿打斷的?！?p> 田午笑罵一句，撕下了一塊雞肉，丟給了黑甲少年。
“賞你的?！?p> “多謝公子?！?p> 黑甲少年不顧形象的一口把雞肉吞下，田午搖頭一笑，小口的吃著雞肉。
“田英，最近城中可發(fā)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國人們都在為了過年準備年貨，有趣的事情倒是有一件，今日我在市集上聽人議論，城南的孟鄉(xiāng)竟然冬種了?！?p> 田午眉頭一皺，放下了筷子。
“冬種？這不是胡鬧嘛！孟鄉(xiāng)是田氏哪位君子的封地？”
田英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那里并不是田氏的封地?！?p> “瞎說！臨淄城南，皆是我田氏的領土。”
田英嘿嘿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孟鄉(xiāng)三百里土地，三百戶農(nóng)戶，幾年前就被國君封給了墨家士子江寒了?！?p> “我想起來了，是那個用馬蹄鐵換了封地的墨家士子嗎？”
“就是他?！?p> 江寒入宮的時候，田午在外求學，并未得見。
“我原本還以為他是個人才，沒想到他竟然是一個為了眼前的利益，犧牲長久利益的短視之人，絕不能讓他糟蹋我齊國的土地?！?p> 田午劍眉一橫：“田英，備馬，去孟鄉(xiāng)。”
“公子，可用軺車？”
“不用，你我二人，輕車簡行?！?p> 田午握著腰間的佩劍，大步的向門外走去。
齊候我對付不了，孟鄉(xiāng)的一個小小的墨家士子我還對付不了嗎？
……
此時的江寒正撅在地頭上吭哧吭哧的刨地。
寒冷的冬天，愣是累的滿頭大汗。
他杵著耒耜，環(huán)顧四周，看著整齊的壟溝，他的心中涌現(xiàn)了一種自豪感。
田間地頭站滿了農(nóng)夫，孟鄉(xiāng)這一千多畝地，用不了幾天，就能全部耕種完畢了。
“江先生，您喝口水吧?！?p> 一個皮膚黝黑的農(nóng)婦，捧著一個大瓦罐，來到了江寒的面前。
“謝謝孫大娘?！?p> 孟孫氏笑吟吟的看著喝水的江寒。
誰要是能嫁給江先生這樣的君子，絕對是八輩子休來的福分。
“江先生，您幫了我們這么大的忙，中午來家里用飯吧?！?p> “不了，不了?！苯恋袅俗旖堑乃疂n，笑著把瓦罐還給了孟孫氏。
“莊子里做了我的飯菜，我如果不回去吃，庖丁大哥該生氣了?！?p> 孟孫氏眼角泛紅，偷偷的抹著眼淚。
“這些年多虧了有墨家的義士幫助，不然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可怎么活啊?！?p> 她丈夫參軍死在了戰(zhàn)斗中，齊國官府給的賠償寥寥無幾，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帶著三個女兒，如果不是墨家的幫助，真不知道怎么在這個吃人的世道活下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p> 江寒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每年因為戰(zhàn)爭而死的士卒幾十萬，他們的家眷根本得不到國家的安頓，墨家的能力有限，能幫一個是一個。
“小嫚兒，快來謝謝江先生?！?p> 孟孫氏招呼了一聲，播種的女娃子怯生生的走了過來。
“多謝江先生?！?p> 孟孫氏連忙說道：“江先生，您的大恩我們母女無以回報，我家小嫚兒明年就十四了，我看您連個侍妾都沒有，就讓小嫚兒跟著您，端個茶倒個水?！?p> “不行不行?！苯B忙擺手拒絕，他一個墨家鉅子，提倡節(jié)儉，怎么能帶頭收侍妾呢。
女娃子把嘴一撇，眼淚涌上了眼圈：“先生是嫌棄我嗎？”
“不是?！苯嗣亲?，眼睛一轉(zhuǎn)，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樣吧，你來墨家莊子打雜，我每個月給你開工錢?！?p> 孟孫氏在一旁插話說道：“咋能要工錢哩，不能要江先生的錢?！?p> 江寒把臉一板：“不要工錢我就不能收?！?p> “中，聽先生的，要工錢?！迸拮用髁恋难劬τ砍隽藴I水。
江寒也笑了起來。
突然一股急促的馬蹄聲響了起來，兩匹快馬由遠及近，為首的是一個衣著華貴的青年。
“吁～”田午一拉馬韁，停在了田邊的土路上。
鄉(xiāng)間的田野間空氣都帶著一點泥土的味道，田野的盡處延伸向很遠的地方，田間地頭占滿了農(nóng)夫。
遠遠地能看到幾個農(nóng)夫正挑著擔子從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下田來，或者有幾個人坐在田邊休息，手里拿著幾塊干凈發(fā)白的蒸餅吃著，相互談笑著什么。
田英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田氏公子……”
“行了，先看看?！碧镂绱驍嗔颂镉⑦€沒有說完的話，翻身下馬，走到了田間。
他彎下腰，看著地里的壟壩和壟渠，若有所思。
“哎，那邊的，你們是干嘛的，在我家的地里干什么？”
一聲喚聲傳來，隨后一個背著耒耜的黑衣少年從后面的田間走了過來。
田午站起了身來對著江寒拱了拱手：“小兄弟，我們路過此地，見田中有人忙碌，一時好奇，就過來看看?！?p> “過路的？”江寒眼中帶笑的打量了兩人一眼，點了點頭：“那也不要到田里去，別踩壞了我的田埂?！?p> “小兄弟，這田埂有何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耕種方式?！?p> 江寒解釋道：“冬天播種時，將農(nóng)作物種在溝里，中耕除草時，將壟上的土逐次推到溝里，培育作物；夏種時，溝壟互換位置，即可防風耐旱，又可恢復地力?！?p> “好辦法！”田午拍掌叫好：“是誰想出了這種好辦法？”
江寒謙虛的笑了笑：“正是在下?！?p> “是你??！”田午雙目圓瞪，臉上滿是震驚。
這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竟然能想出這種好辦法。
江寒整了整衣冠，躬身行禮。
“士子江寒，見過公子?！?p> “你就是江寒？你認得我？”田午臉上更是驚奇。
江寒指了指田午腰間那枚用緯帶懸掛的玉玦說道：“這枚玉玦的縝密而又厚重，光彩晶瑩，其白如虹，是昆山之玉吧，而齊國佩戴昆山之玉者，正是公子午，在下是以玉識人?！?p> “哈哈哈，好一個以玉識人！本公子來找江士子有些事情想要詢問?！?p> 田午見被江寒叫破了身份，也不遮遮掩掩，馬上表明了身份，說明了來意。
“公子請隨我移駕家中?！?p> “好！”
田午二人牽著馬，跟在了江寒身后，向莊子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