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在洛陽的身后,夏有福的心情也是在一步一個變化。
如果說夏有福剛剛進入到玄意門武館大門的時候,除了些許唏噓和感慨以外,他的心是平靜的,就像是沉寂的湖面。而洛陽手拿茶杯的獨特手法,等于給這沉寂的湖面丟入了一顆小石子,讓湖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可是夏有福在看到洛陽走路的姿勢之后,那湖面就像瞬間掀起了波浪!
眾所周知,其實每一個人走路的姿勢都不一樣。如果你從后面跟著走的話,就會深刻的發(fā)現其實人走路的姿勢也跟掌紋似的,很難遇到完全一樣的。除非是父子、母女這樣的親密關系,才會有所接近。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是夏有福仍然記得清清楚楚,恩師武則剛的走路姿勢也是比較特殊,看起來就像是腳底下踩了彈簧似的,走路總是一彈一彈的,就像隨時會施展輕功飛檐走壁一樣。這是武則剛多年習武養(yǎng)成的習慣,這樣的走路姿勢在遇到偷襲時都能做出最快的反應。
而夏有福看到洛陽在前面走,恍惚間就像是看到了恩師武則剛的背影,那挺拔得像槍的背脊,那渾身上下似乎無處不蘊含著“弓”的存在,簡直就和恩師年輕的時候如同一人!
夏有福一個失神,洛陽已經走進了后院。
不可能的!清醒過來的夏有福用力擼著胡子,師父已經去世了,是自己和師兄們親自把師父下葬的。眼前這個叫洛陽會金截指的年輕人——或許真的和師父有著極深的淵源吧……
兩人一前一后的一直走進了洛陽前世的臥室,洛陽這才停住腳步,本想就開始說話,夏有福卻是先熟門熟路的去請了三炷香來,點燃之后站到武則剛遺像的前面。
洛陽本來以為夏有福已經是這把年紀了,大概不會再像孩子時那樣跪拜磕頭了吧。可是他想錯了,夏有福十分習慣、自然的跪了下去,而且是雙膝跪地、額頭觸地的那種拜法,實實在在的拜了三拜,這才起身將三炷香插入到香爐之中。
“師父……小四兒來看您了……”夏有福嘴里喃喃的說了句,他的嘴唇哆嗦著,昏花的老眼里有著水色閃動。
洛陽剛剛干涸的眼眶卻是又濕潤了,小四兒……八九十年沒見了,小四兒原來還是那個小四兒,從來都沒變過……
武則剛和夏有福那個年代的師徒關系,可跟現在人的師徒關系不同。
姜太公的《太公家教》中有云:忠臣無境外之交,弟子有柬修之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在武則剛和夏有福那個年代,當真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更何況,夏有福是個戰(zhàn)亂之中被丟棄的孤兒。一九零五年生人,一九零六年被父母拋棄在街頭,為武則剛所收養(yǎng)。
武則剛撿拾到夏有福的時候,只在襁褓里找到一張寫著夏有福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黃紙。而當時夏有福已經凍得嘴唇發(fā)紫了,要不是武則剛,或許夏有福就凍死在了街頭。那本就是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年代……
對于夏有福來說,武則剛不但是他的授業(yè)恩師,更是親同父子。傳授武藝,以及養(yǎng)育之恩,即便已經過了八十多年,夏有福每每想起都是潸然淚下,當真是沒齒難忘。
所以夏有福對一切和武則剛有關的事情都會十分關注,就像這次知道了金截指的事情,夏有福第一時間就趕過來了。他必須要維護師父的一切,哪怕豁出命去!
在夏有福到來之前,洛陽的心里其實有過十分激烈的斗爭,到底是告訴夏有福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不告訴。這個問題一直在糾纏著他,沒有個答案。
可是在看到夏有福給自己的遺像恭敬下拜時,洛陽還是下定了決心——告訴他!
因為夏有福,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可以絕對信賴的人了??!
這件事可以瞞住天下人,可是洛陽絕不想隱瞞自己如同父子關系的夏有福。洛陽清清楚楚的記得,就在自己上一世咽氣之前,夏有福已經哭得昏了過去,自己甚至還未來得及對他交代什么。夏有福這個弟子,是他從一歲親手養(yǎng)大的,真的跟親生兒子沒什么區(qū)別……
“我和你師父有著極深的淵源,當時你師父去世的時候,你哭昏倒了過去,所以你師父的話沒有辦法親口說給你聽。如果你想知道你師父最后想對你說什么,我可以告訴你?!甭尻柺种辛脸隽颂揖艑m針,對夏有福道:“但是,你必須先接受我在你百會和神門兩處下針。我怕你情緒失控,所以幫你先安神定心?!?p> 夏有福壽眉擰在了一起,百會、神門那可都是要穴,在這地方下針,要是萬一洛陽有歹意,他這條老命就算是交代在這里了。
可是洛陽說的那段經過——是的,當時他確實是哭得昏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師父已經斷氣了。這段往事,隨著三位師兄的相繼過世,可以說除了夏有福再不可能有人知道了!至于師父過世時在場的至交好友,他們過世的比夏有福的師兄們還都早幾十年呢……
這個年輕人竟然知道當時的詳情,難道……難道他真的是師父至交好友的傳人?那樣的話,他還真有可能知道師父去世的時候要說給自己的話!
可如果這個年輕人是敵人呢?那百會穴一刺下去,可就有死無生了!
不,不會的!這個年輕人說的往事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了,他一定知道師父最后留給自己的話!
夏有福捏著銅煙鍋的手微微顫抖著,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師父過世時,竟然沒能聽到師父最后要說給自己的話……
在師父去世后,四個原本親如手足的師兄弟之間便因為繼承掌門人的問題爆發(fā)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從此人各天涯,所以夏有福真的不知道武則剛是否留下了給自己的話。
現在終于有了機會,可以彌補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了……
“來吧?!毕挠懈嗳坏?,雖然他猶豫了剎那,但是只是剎那而已。他很快就做好了決定,他已經活了一百歲了,就算是死也不虧本了。但是如果抱著那遺憾進棺材,九泉之下夏有福也不能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