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兩口子雖然既著急又萬般無奈,傍晚時分還是怏怏地一步三回頭的離去,心里已經(jīng)有七八分的絕望。
托了程大郎的面子,十八巷七十二胡同暗流涌動地忙活了一天——西城的榮順車馬行,是平府黑面煞榮老板的勾當,這人雖然生得丑些,市井之中卻最講究義氣。今日他家所有的車夫馬童都去了巡街,就剩下兩個掌柜招呼,幾乎就算關門歇業(yè)了;就算那南城貨郎們也得了囑咐,走街串巷地不光為了賣貨,還得往小媳婦老太太嘴里套話,幸虧他們往日賣貨,都生得一張巧嘴,做慣了這種事情,自然游刃有余。
可惜這一天下來,除了湯員外包養(yǎng)外室、吳家哥兒為了歌伎爭風吃醋被錢家公子暴揍之外,實在沒有什么大收獲。
而程西自展示自己這一手速寫技法開始,就等著程大郎質(zhì)疑。她的一手素描,說起來還是本著窮人家藝多不壓身的想法學的。大學期間周末就去小公園兒里幫人畫像賺生活費。想當初她削尖了腦袋想進刑警隊,還一本正經(jīng)地在簡歷上寫上“擅長為嫌疑人速寫畫像”。沒當成刑警,倒是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
想也知道原本的程大娘,一個病弱的五歲女童如何會畫畫?她心里有鬼,誰知道左等右等,程大郎也不問,只是吃飯的時候,時不時神色不明地打量自家女兒兩眼。程大郎本來就是個悶嘴葫蘆的性子,他不開口,程西就樂得不提。
昨日一天沒睡,到了傍晚程西沾床就意識模糊了,只是心里面還盤算著,黃金二十四小時就快過去了,明天都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古代這一時間限制,還算不算數(shù)。
宋代沒有宵禁,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是耽于享樂的主兒。從繁華的南北大街直到內(nèi)巷小胡同,隨著夜色漸濃,漸漸地也人丁寥落起來。黑漆漆地巷子里,一個男人弓著背,手里提著盞燈籠,走到一間歪歪斜斜的房前,“咚、咚、咚”敲了三下院門。
片刻后,吱呀一聲木門打開,一個包裹著頭巾的女子探出頭,見是自家官人,匆匆忙忙地往里迎。壓低聲音問道:“怎么樣?”
“那該死的行商,我求了半天,還是不肯放過咱們,說這是最后一個了。”男子臉色苦悶:“今兒個街上也不太平,我回來的時候,說是米鋪掌柜的丟了金子,城門口挨個搜查呢!聽說是個使女偷的,專門找小丫頭。我這心里呀,心虛得很——萬一是找咱們的怎么辦?”男子擦了擦汗回答說。
“我就說這虧心喪德的事不能干,”女子這么一聽,頓時嚇得臉色慘白,語中帶著哭音:“這要被抓住了,可是掉腦袋的營生!”
“你怕什么?我尋思著,那顏子巷慣來住的是貧戶,怎能有那手眼通天的人物說動城門守備?也許不是針對咱們。那小丫頭家里無根無基的,就算是找她,過兩天就沒人管了。那行商說了,是賣去南方,又不是鄉(xiāng)下,誰能找著人?一個女童可值三貫錢呢!倒是那丫頭,老實不?”油燈閃爍,映得男子瘦黃的臉色晦暗不明。
“早就喂了藥睡著呢???我能不小心?”女子嘆氣道:“罷了罷了,那行商手里可是攥著咱的把柄,如今咱兩腳已經(jīng)踩到污泥里,想上岸也不成了。”
男人一咬牙,說道:“你能這么想就好,明兒我再去城門口探探,若能把丫頭送出去最好,不能的話…”他沒把話說完,但還是聽得女子心里一陣發(fā)涼。
隨著旭日初升,青瓦白墻籠上一片粉紅色,喧囂漸起,女子生火做飯,男子準備上工了。
李四昨天得了囑咐,今兒個一早便來尋程西,手上還拎著包子豆?jié){。程西心知他家困難,奈何自己身無分文,眼巴巴望向她爹,指望程大郎掏出錢來,程大郎卻一擺手:“哎,這都什么交情,跟你四叔還用付錢?在你姥爺家待著不學好,凈學了恁多虛禮!”
直把程西氣了個倒仰。
“西姐兒,咱們城里前前后后一共是丟了五個孩子?!崩钏膰@氣道:“昨個都打聽了一趟。第一家丟的,是城北一對姐弟,好端端就不見了。他叔嬸當時就急瘋了,至今還在城里城外到處找呢!
第二家是那城南賣餛飩的孫記挑子。他家餛飩頂頂有名,一個五歲的男童,在攤子附近玩耍,一轉(zhuǎn)眼人就不見了。那老孫也是老來子,這么一根獨苗丟了,這幾天也不出攤兒了,聽說人都有些糊涂了。
那時候你爹還在獄里,這城里就開始風言風語人心惶惶了。你說那賊子恁地膽大,也不說逃跑,接著又偷了城東一個六歲女童,最后還拐了姜家小娘子!”
“李四叔,為啥第一家的姐弟,是叔叔嬸嬸在尋找???”程西問道,尋思著這東南西北四城都丟了人,這拐子倒是膽大。出了這種事,大家自然都窩在家里看孩子,難怪第二次升堂外面圍觀的閑人少了不少。
“唉,兩年前那姐弟倆的父親得癆病死了,那當娘的收拾了個包袱就改嫁進了個大戶人家做妾,倆孩子自然就沒人管了。幸虧那姐弟倆的叔嬸正好沒孩子,這不就接了過來養(yǎng)著?我們問過四鄰了,都說那叔嬸是好心人,家里雖貧,從鄉(xiāng)下販泉水進城,日子辛苦,卻也給倆孩子勻一口飯?!崩钏母锌溃骸爸豢上н@人好命不好。”
“四叔可知道這第一家家住何處?”程西轉(zhuǎn)頭問程大郎:“爹,你是能否帶西娘去各家看看?”
程大郎一聽,臉就沉了:“你一個小孩兒瞎參合什么?昨個兒那些叔叔伯伯,都是給你爹我面子,你以為你一個丫頭片子有幾斤幾兩??!我今兒個還有事兒忙,你媽養(yǎng)胎也沒空看你!哎,對了!”程直眼睛一亮道:“李四兒,你今天別上工了,反正你也就是個幫閑,去了也不一定有活。大娘你就跟你李四叔出去玩兒吧!”
程西扶額,她爹真是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么寫。李四卻毫不推辭:“大哥有事就快去忙!最近不太平,姐兒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姐兒想去看熱鬧,我就陪著,大哥放心,一定不讓姐兒走丟了。”
北城鵝腸胡同,連個正經(jīng)名字也不起,就是因為形似鵝腸,狹小陰暗。這里的居民比顏子巷還要窮苦不少,房子高高低低緊密挨靠在一起,一間院子要兩三家共用。第一對丟了的姐弟,姐姐叫王大妞,弟弟叫王小弟,自從被叔叔嬸子收留后就一直住在這兒。
“要說那王家姐弟,我當初一看就知道命不好。那姐兒生得又白又妖,那臉尖得,就是克父命!也虧得她叔嬸好心收留,要我說,找不回來的好,到底還是于人有妨礙?!背涛饔瞄T,巷口長舌婦人的議論聲飄進耳朵——
“這不,剛丟了沒多久,那王家娘子就懷上了,之前可不就是那姐兒在家一直克著她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