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謝天謝地,那并非什么巨大活物。
可卻是一方巨大石盤。
套在石柱之中,看起來就像是不傾斜的日晷,緩緩蓋落。
觀其大小,似是不偏不倚,正好和眾人腳下的青石平臺吻合,十來人夾在其中,彷如身處在兩塊磨盤之間。
“這是做甚,要把我們壓死嗎?”
“是要磨死咱們呀,就像磨豆子一樣?!?p> “嗚嗚,神仙老爺,救救我們吧!”
避無可避,除非跳進那幽邃暗河,但是河中顯然有鬼。
隨著石盤下降到頭頂,趨于本能,大家全都伸手撐去。
令人驚喜的是,遭遇阻力后,石盤垂落之勢竟然有所滯緩。
撐住了?
“快快,都加把力!”
“你們還不起來?!”
兩個嚇到癱軟在地的人,見此情形,匆忙起身,加入到“頂盤”的行列。
這偌大石盤似乎不厚,憑在場十來人,成功將其頂住,對抗在空中,沒能再落下。
大家長吁口氣,總算又一次保住小命。
不過人力有盡時,這般撐頂,要頂?shù)胶螘r?
芒鞋少年此時腦子里卻在思量,這樣堪稱恢弘的機關布置,到底有什么意圖?
總不能只是為了造成他們當下的尷尬處境吧。
“老身沒什么氣力,先撒手了,我再求求神仙老爺,興許祂能再發(fā)慈悲?!?p> 駝背老嫗說著,放下酸脹發(fā)顫的枯槁老手,的確有她沒她并無區(qū)別。
有人仍抱有幾分幻想,有人已經(jīng)全無期盼。
眼下暗河中漂浮的那具跛腳尸體,頭先就是因為跪地磕頭,從而耽誤逃跑時間,才落得個如此下場。
駝背老嫗面朝暗河對面的碩大石像,面露敬畏,嘴中振振有詞,身形將不大的落腳處完全占據(jù),以一種幾乎五體投地的姿態(tài),虔誠叩拜。
虔誠?
李晏清腦中恍若有流星劃過,少年隱隱察覺,把握到了最關鍵的東西。
起先他走進了一個誤區(qū),因為石像挖目救人射殺鬼面蜘蛛的緣故,下意識將二者列為對立陣營。
這不對!
那具碩大石像顯然是這個山洞里最核心的事物,如今驀然一想,少年甚至懷疑時常有人替它清塵掃灰,它雖然邪惡可憎,但是外表很干凈。
當然,這說的是那些石瞳尚未泣血之前。
而且當下自己等人的這番遭遇,顯然也有人類參入其中,不然是誰在街頭敲暈他們的?黃伯說的每日用竹筐吊下吃食的又是誰?洞壁上這些油燈又是誰點的?
既然有幕后者,他們又如此重視石像,那為何還要讓這里出現(xiàn)上百只鬼面蜘蛛?
不怕那些鋒硬螯鉗損毀石像?
他們自己進來就不危險嗎?
這不合常理。
那么惟有一種解釋:那些鬼面蜘蛛是有人故意驅放的!
目的?
為了給石像殺。
如此一來,好似駝背老嫗這樣的人,便會對其感恩戴德,頂禮膜拜。
這剛好印證了蓮臺上那段話中的某些字眼:
吾為神,凡者皆應……虔誠……膜拜!
石像,或者說那些幕后者,要的不是簡單的跪地磕頭,而是虔誠信奉。
這極難。
正常情況下,一個人的信仰很難在短時間內產(chǎn)生,更別提更改。
所以,就需要謀劃不正常的情況。
少年烏黑雙眸中燦若繁星,感覺終于想通了。
倘若按照這個邏輯來看,他們現(xiàn)在身處絕境,還有重壓天降,正適合所謂的神仙出手。
李晏清高舉雙臂,從周邊障礙物的縫隙間,瞇眼望向暗河對面,望向那晦暗的碩大石像。
“大哥,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旁邊李二問道。
他自認不及大哥聰慧,這也是娘親下的定論,說他只有小聰明,小孩子不該懂的倒懂得挺多,而大哥的聰明都用在正途。
李晏清點點頭,沒有回話,過往的多年時間,已經(jīng)讓少年學會在人群扎堆的時候,盡量不與二弟和小妹說話,他們說什么聽著便是,同時行為舉止也會很收斂,好讓人們不用怪異眼神看自己。
如果他推測的沒錯,那么接下來,石像必有異動!
惟一讓少年還未想明白的是,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眼前的機關也不知道傾盡多少人力,像方才投放鬼面蜘蛛時一般,扔些什么殺機進來不就好了?
嗡!
隨著駝背老嫗的跪拜,暗河對面陡然顯現(xiàn)動靜,暗幕中,有粗壯的長條物緩緩震動,繼而速度增快,恍若一條神罰之鞭,破空抽來。
“這是?”
“是神像的觸手!”
“天吶,竟然能動?!?p> “這是要抽死咱們嗎?”
所有人,包括跪地的駝背老嫗,全都驚恐不已。
惟有芒鞋少年氣定神閑,靜靜凝視著那根即將垂落的巨大觸手。
倘若它真要殺死自己等人,萬無理由等到現(xiàn)在。
油燈的昏黃光照下,遮天蔽日的陰影籠罩而來,巨大觸手越臨近地面,墜勢越緩,最終幾乎沒有引發(fā)太大動靜,平緩落在地面,并懸于暗河之上,頂端靠近“小島”邊緣。
彷如架起一座廊橋。
“哈!神仙老爺真的又顯靈了!”
大家驚喜若狂,有幾人當即就準備跪地磕頭。
“無腦鳥人,找死啊,你們現(xiàn)在跪下去,咱們都得被壓死!”
幾人悻悻而笑,說的也是。
“老身說什么來著!”
若是說在場最激動的,自然還要數(shù)駝背老嫗,她姿態(tài)越發(fā)虔誠,再次磕完三記響頭后,這才從地上爬起。
觸手廊橋近在咫尺,駝背老嫗面懷激動,起腳走過去。
大家沒有爭搶,對于這幫連五兩銀錠都未見過的人而言,眼前一切太過神奇和詭異,面對未知,做第一人,未必是好事。
李晏清留心觀察巨大觸手,同樣沒有想到這玩意還能動,本來就覺得它似石非石,現(xiàn)在更猜不出到底是何種質地。
“胡家大姐,過去又有何用?”葛巾老者嘆道。
“總比待在這里被石盤壓死好!”駝背老嫗回頭瞪向他。
此時斜側方突然傳來聲響,眾人居然都不驚異了,一起循聲望去。
下一息,所有人眼中陡然爆發(fā)出無比璀璨的精芒。
那是,一扇石門!
緩緩開啟了!
顯然不是起先進入這里時的那扇,方位不對。
后方有明亮光線透射進來,是一扇眾人未曾發(fā)現(xiàn)的石門。
一扇背后似乎充滿陽光的石門。
生機!
“哈哈哈哈!”駝背老嫗興奮大笑,已經(jīng)登上有些高度的觸手廊橋,緩緩向暗河對面行去。
在此過程中,眾人也終于知道,那幽暗河水之下到底隱藏著什么。
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怪魚,雖然體型不大,但是周身布滿冷耀鱗甲,有著一張鯰魚大口,其中利齒森森。
它們竄出水面,欲要撕咬駝背老嫗,不過好在觸手廊橋夠粗夠大,形成完美防護。
這些怪魚未能咬到血肉,仍是不放棄,竟然連帶觸手一并撕咬,還真叫它們撕扯下一塊塊黑黢黢的不明事物,而在那些“傷口”處,有殷紅鮮血不斷滴落。
以身飼魚,濟危渡人。
“神仙老爺,老身有愧?。 庇|手廊橋上,駝背老嫗老淚縱橫。
石盤之下,絕大多數(shù)人神態(tài)也發(fā)生變化,望著那被怪魚啃咬的觸手,臉上多了抹敬畏和虔誠。
“諸位,老身先行一步?!?p> 通過觸手廊橋的駝背老嫗,對著石像三跪九叩之后,喜形于色,求生若渴,向著光明石門小跑而去。
石盤之下,眾人一直目送她安全穿過石門消失不見后,突然,李晏清感覺頭頂仿佛有萬斤巨力壓下,險些沒有壓斷少年的雙臂。
一瞬間好幾人同時放棄撐盤,飛快竄向觸手廊橋。
“瘋了,瘋了!都想跑,老子不撐了,要死一起死!”一名漢子怒喝。
觸手廊橋由于過于粗大,有個坡度,很難直接踏上去,需要幾息時間攀爬。
但是石盤如果沒人頂住,便會瞬間砸下,一息間隔都不會有,底下無人能夠幸免。
誰先走?
誰來頂?
憑什么?
最后總有些人不可能走掉,也頂不住。
這個道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